背后灵系列(之二)

你让我怎麽冷静！”芮绿盯著宾原看了半晌，慢慢松开宾原的衣领，眼中浮现出怀疑的目光，“你……很不对劲。”
  是啊，这过於冷静的反应，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再加上宾原是那条狗的饲主……怎能让她不开始起疑？
  “绿，你困了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宾原伸手揽住她，垂下眼帘，用温柔的眼神注视著她。
  宾原的眼睛很漂亮，睫毛长直，眼珠乌黑。
  从前他用这种温柔眼神看她的时候，她每每幸福到陶醉，情愿溺死在这目光中。
  现在，她只觉得不寒而栗。
  然而，随著宾原的话音刚落，她真的感到又困又累，很快就在宾原的臂弯间睡了过去。
  宾原沈默著，将她打横抱起，朝楼上的主卧室走去。
蜃幻（四）
  芮绿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
  她刚睁开眼睛，就见宾原坐在她身旁，用关切的目光凝望著她。和宾原同时在的，还有裴封和宾玲。
  她感觉到头有点晕，神智也昏昏沈沈的，用手指按住太阳穴，坐了起来。
  “绿，你终於醒了。”宾原见她坐起来，连忙递给她一杯水。
  芮绿接过水，喝了一口，迟疑道：“发生了什麽事情？我怎麽会在这里？”
  她记得时间是中午，她在小卧房里给宾玲打扇，怎麽忽然就躺在床上？
  再看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袭紫色的缎子睡袍。
  “天气太热，所以你在宾玲房间的时候，忽然晕倒。”宾原轻描淡写的回答，“宾玲醒过来发现了，跑过来叫我，我才把你抱到这里。”
  芮绿点头，接受了宾原的解释，又举起杯子，喝了两口水。
  裴封站在一旁，冷眼观看这幕，忽然朝芮绿发话：“对了，伯父和伯母在哪里？”
  “伯父伯母……是谁？”芮绿捧著杯子，面色愕然。
  “你的父母。”裴封回答。
  “裴封，你不知道。”芮绿微笑，神情中掠过一抹感伤，“我的父母，早就过世了。目前住在这里的，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裴封的眉头皱了起来：“那麽，你还记得芮欢吗？”
  “说什麽话，我当然知道，芮欢是我妹妹啊。”芮绿微笑，“她今年暑假去西藏旅行了，所以不在家。”
  裴封听完她的话，沈默著走到不远处的窗边。
  原本从这里看过去，一眼就能看到芮欢的坟墓，以及醒目的白十字架。
  然而现在，那里什麽都没有，只有一片茵茵绿草。
  宾原见状出声：“裴封，你先离开吧，让绿好好休息。”
  “那可不行。”裴封转过头，唇畔扯起一抹笑，“在她想起事情的真相之前，我不会离开。”
  说完，裴封走到芮绿面前，俯下身，沈声朝芮绿道：“看著我的眼睛。好好想想，之前发生了什麽事？”
  裴封的声音沈稳而富有磁性，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後，芮绿不自觉的照著他的话，望入他的双眼。
  一瞬间，她看到裴封的眼睛里泛出了紫色光华。
  是啊……之前，发生了什麽事情？
  芮绿模模糊糊的想著，而後蓦然惊觉。
  混合著雨水，在地面上流淌著的，芮欢的血。
  父亲仰面躺在淡绿的地毯上，心脏和肺暴露在体外，微微颤动。
  母亲残余的半张脸，黑色的，丑陋至极的大狗……
  是的，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芮绿颤抖著，慢慢转过头去，带著惊恐万状的神情，面部微微扭曲著，望向宾原。
  宾原直直的站在床前，微微垂下眼帘，同样望著芮绿。
  宾原镜片下的眼睛，带著朦胧的雾气。他望著芮绿的目光像是悲伤，又像是疼痛。
  两人这样对望了大约五分锺之後，宾原才艰涩开口：“绿……你不该想起那些的，你应该把那些忘掉。”
  “不对！”芮绿瑟瑟的发抖，“小欢死了，爸妈死了，我却把这些事全都忘记……这原本是不可能的。宾原，那条狗是你养的，我的记忆也是你改变的吧……你究竟是什麽人？”
  说完，她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软倒下去。
  裴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她死死抓住裴封的衣襟，再也不肯放。
  是的，她的世界已颠覆。现在她能够相信和依靠的，只有裴封了。
  宾原听完她的质问，沈默片刻，开口道：“绿，我是你的丈夫，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你忘记了吗？”
  “你不是！”芮绿摇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从小就在一起……这个记忆也是你编造的吧！”
  “我没有！”宾原蓦然激动起来，“为了你的幸福，别的事情或许我有欺瞒……但是，我们从小在一起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不信，你说什麽我都不能够再相信！”芮绿仰起头，以求救的目光望向裴封，“裴封，我不想在这里。”
  “好。”裴封思忖片刻，“我带你去客房休息，怎麽样？”
  “嗯。”芮绿点头，又看了看一旁正泪眼汪汪的宾玲，“小玲也一起去……你爸爸，太可怕了。”
  说完，芮绿在裴封怀里闭上了眼睛。
  裴封将芮绿打横抱起，朝楼下的客房走去。
  宾玲看了看宾原，又看了看芮绿，最终还是迈开小腿，跟著芮绿离开。
  偌大的卧房里，只剩下宾原一个人。
  宾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唇边泛起抹苦笑。
  ……
  裴封抱著芮绿，穿过长长的回廊。
  经过回廊的窗台时，他往外望了一眼。
  埋葬芮欢的褐色坟包，矗立在碧绿的草地上。坟前白色的十字架正朝著他的方向，格外醒目。
  除此之外，在芮欢的坟墓的不远处，又多出两个同样的坟墓。
  埋葬芮绿父母的坟墓。
  
  ********************
  
  裴封、芮绿以及宾玲进入了一楼客房。
  芮绿站在裴封的对面，搂著宾玲，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麻烦你了，这本来不关你的事，却把你卷进来。”
  “没关系。”裴封点头，神情诚挚，“因为我对这件事情，也很有兴趣……如果能够帮到你，那就太好了。”
  芮绿咬了咬唇瓣，微微垂下眼帘犹疑道：“但是，有件事我还是想问一下……你让我想起一切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紫色的光。”
  “哦，那样啊，我也不太清楚。”裴封想了想之後，目光落在芮绿的身上，“我当时只是觉得你说的话不对，想让你记起从前的事。大概，是你身上衣服的颜色，映在眼睛里了吧。”
  芮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紫缎睡袍，随即释然一笑。
  “好了，那你和宾玲今晚就先睡在客房吧。”裴封微笑，迈步朝门外走去。
  “等等。”芮绿出声唤他，“那麽……你睡哪里？”
  “客厅的沙发，很舒服的。”裴封并未停下脚步，“我在外面守著的话，你们也安全一些。”
  说完，裴封已经步出门外，并替她们掩好了门。
  看著他离去，芮绿的脸上泛起抹红晕。
  “妈妈……我很怕。”这个时候，宾玲轻扯芮绿的衣角。
  芮绿俯身看她，摸摸她像是要哭出来的小脸：“别怕，虽然爸爸变得很奇怪……但妈妈会保护你，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觉得，奇怪的是妈妈啊。”宾玲开始抽泣，“爸爸，还有宾玲，都那麽努力的想让妈妈幸福……妈妈，和宾玲一起，回到爸爸身边好不好？”
  “你说什麽？”芮绿不可置信的看著宾玲，随即又软化了神情，“妈妈知道，你跟爸爸的感情很好。但是有些事情，小孩子是不清楚的……总之，你只要相信妈妈就可以了。”
  宾玲点头，却哭的更厉害了。
  芮绿叹口气，觉得有些心烦，走到沙发上坐下，用手指抵住又开始疼痛的太阳穴。
  “妈、妈妈……”宾玲一边哭，一边走到芮绿身边，窝进她的怀里，“无论发生了什麽事，妈妈都一定不会抛弃宾玲，对不对？”
  宾玲稚气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带著绝望。
  “傻孩子。”芮绿的心软了一下，手指掠过宾玲乌黑细软的发，“那当然了，无论什麽时候，妈妈都会保护小宾玲的。”
  宾玲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在芮绿的怀里细细啜泣。
  芮绿看著宾玲不停抖动的小小肩膀，心里忽然说不出是什麽感觉。
  她和宾原的未来……会怎麽样呢？
  现在是因为山体滑坡，他们不得不住在同一屋檐下。等这件事过去之後……她终究会和宾原分开吧。
  对宾玲而言，宾原是个十足的好父亲、好丈夫，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到那个时候，宾玲会很痛苦吧。宾玲会怨恨她，指责她吗？
  想到这里，芮绿轻轻叹息。
  
  ********************
  
  夜深之後，芮绿和宾玲洗过澡，一起在客房的床上睡下了。
  客房的床虽说是单人床，但为了舒适起见，尺寸比一般的单人床要大一半，所以就算芮绿和宾玲两个人睡在一起，也并不觉得拥挤。
  芮绿这一整天精神上受到几次强烈的冲击，在床上反反覆覆睡不著，一直到後半夜才真正合了眼，朦朦胧胧进入睡眠。
  她隐约记得，从前的她是会做梦的，做那种颜色五彩斑斓、内容丰富有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