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在牛爱花对面渐渐聚成人形,朝她伸出手,口吐人言:“放心,你绝对不是孤单一个人。无论什麽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在我这里,你什麽也不用担心。”
牛爱花笑的更加灿烂,看著那人拥自己入怀。
那人的怀抱有一些冰凉,柔软的如云似雾。牛爱花在那人的怀里,渐渐觉得倦意袭来,闭上了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世界并没有变的黑暗,反而一下子变的明亮鲜妍。
她看到自己穿一身粉红色的纱衣,梳著双麻花辫,站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上,舔一串糖葫芦,左顾右盼的等人。
一个穿著米色套装,比她稍大一点的英俊男孩子朝她走来,手里拿著个漂亮风筝。
“怎麽才来?”她嘟著嘴娇嗔,用右手拍了拍男孩子的肩膀。
“抱歉抱歉。”男孩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风筝是定做的,做风筝的师傅手太慢。”
“好了,我们去城郊放风筝吧。”她嫣然一笑,笑颜如花,拉过男孩子的手,“下回我要骑马,你替我找匹好看的小马。”
看著她的笑颜,男孩子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透了,讷讷道:“……好。”
於是,两人就这样手牵著手,奔向城郊的方向。
是的,这里是牛爱花的梦境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任何行为语言障碍,她的双手完好无损,她容貌美丽,她万千宠爱在一身。
……
满天的星光下,牛爱花背靠著大树,手脚大摊的睡著。
不可思议的是,那样丑陋的睡脸,却可以露出甜蜜的,仿若正被人怜爱宠溺著的微笑。
蜃幻(七)
牛爱花十岁的时候,秃头男人成了牛爱花的继父。
在成为牛爱花的继父之前,秃头男人对妈妈和她都很好,总是笑眯眯的,很勤快的帮她家做事,还不时带些小玩意儿给牛爱花。
然而这男人在和妈妈结婚之後,一切就都变了样。
……
春天正午,十岁的牛爱花一个人在家,看到好几天没回家的继父,从门外走进来。
“丑八怪,看什麽看?”继父朝牛爱花呸了一声,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臭婆娘,不知道把钱藏哪里了。”
继父把家里翻的乱七八糟,连床下的鞋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钱,转身望向牛爱花:“喂,丑八怪,知不知道臭婆娘把钱放哪里了?”
牛爱花懵懂的摇头。
“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继父悻悻的走过去,顺手甩了牛爱花一记耳光,“算了,我去田里找那婆娘要。”
牛爱花扁扁歪嘴,想哭,究竟还是没哭出来。
按照她和继父相处的经验,如果挨打哭出来,让继父心烦的话,事情会变的更加不可收拾。
这个时候,妈妈光著一双泥脚,一边擦著黑红脸膛上的汗水,一边从外面走进屋。当她看到屋里乱七八糟的状况,错愕了片刻之後,呆在原地。
“喂,你把家里的钱藏哪里去了?”继父看到妈妈,不耐烦的开口,“快给我拿出来!”
“家里……已经没钱了。”妈妈咬了咬下唇。
自从继父和妈妈结了婚之後,继父就再也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任何事。而且继父嗜赌成性,一次次拿家里的钱出去大赌特赌。
虽然因为妈妈勤劳能干,牛爱花家里的生活还过得去,但牛爱花的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怎麽经的起这样折腾?
“少废话!老子要出去翻本,快把钱拿出来!”听到这个回答,继父恶狠狠扑过去,一把将妈妈按倒在地上,大声咆哮。
“别这样……家里,真的没钱了。”妈妈乞怜的看著继父,小声道,“给邻居听见了,别人要笑话的……”
妈妈嫁了继父,周围人明地里不说什麽,背地里都笑话她破锅配烂盖。
她知道那些闲言闲语,所以她抬不起头。
如果再不能维持这个家的平静生活,那更不知道会被旁人说成什麽样了。
“没钱还要什麽脸面?再说了,我就不信你真的没钱!”说完,继父开始撕妈妈的衣服,“到底藏哪里了?让我好好搜搜!”
妈妈不想惊动邻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咬著牙拼命抵抗。
妈妈平常下田种地,菜园挑水,干惯了力气活,比起真正的男人来体力也不差。
“妈的,贱货!”继父眼见一时制服不了妈妈,忽然伸手揪住妈妈的头发,抬起妈妈的头,然後拼命朝地上掼去。
妈妈的头与地面相撞,发出“砰咚”一声清晰的响。
刹那间,妈妈只觉得後脑剧痛,眼前发晕,天旋地转,手上的抵抗自然而然减弱了。
继父乘机三两下把妈妈的衣服扒个干净,搜她的身上。
最後,继父在妈妈的胸衣里,找到了一个贴肉放著的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全是五块十块的钞票,大约有十来张。
“哈哈,还说没钱?”继父把钱揣进怀里,扔了布包,从妈妈身上爬起来,踢了地上的妈妈两脚之後,快步走出门外,“就是少了点儿,只能勉强将就著用。”
妈妈仰面朝天躺在冰凉石地上,眨了眨眼睛。
有温热透明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流下,沿著她红黑的面颊滚落。
那些钱,是家里最後的积蓄。
在石地上躺了一阵子之後,妈妈站起来,把衣服穿好,把凌乱如鸡窝的头发整理好,默默擦去自己的眼泪。
春天正是农忙的季节,就算家里出了这种事,待会儿她还要出去干活,还要出去见人。
妈妈的神情,是那样悲伤不平。
牛爱花看到这幕,心里说不上是什麽感觉,连忙朝妈妈跑过去,用身体轻轻蹭了下妈妈。
妈妈低头,看了看牛爱花,忽然伸出双手,将她牢牢的搂进怀里,呜呜哭出声:“爱花,爱花……妈妈命苦啊,妈妈命好苦。”
牛爱花被妈妈抱在怀里,听著妈妈的哭声,有点难过,然而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
是的,牛爱花知道妈妈受了委屈,受了继父的殴打,但她面对这一切,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
她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做不到。
……
继父走後不久,妈妈又去地里干活,牛爱花独自待在家里。
妈妈一直忙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和牛爱花一起坐在家里的桌子旁,吃稀饭馒头就咸菜。
牛爱花刚把嘴凑在碗沿,喝了两口凉稀饭,就见外面有人推门进来。
是邻居方婶,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哎呀,不得了。”
妈妈连忙放下碗筷迎上去,问道:“方婶,发生了什麽事?”
“你不知道吗?”方婶脸上带著大惊小怪的表情,“你们家那位,因为赌博被人举报,现在被局子里抓进去啦,你还不快去看看?”
“啊……那、那,谢谢你了。”妈妈朝方婶慌慌张张的道了谢,连忙朝门外奔去。
方嫂站在屋子里,看著完全弄不清楚状况,独自坐在桌旁发呆的牛爱花,摇头叹息:“可怜啊……家里有这麽个孩子,又摊上那麽个男人。”
说完,方嫂摇著头离开。
……
牛爱花的妈妈来到本地派出所,见到了她的丈夫。
男人一看到牛爱花的妈妈,就急急忙忙走过来,焦虑而又急切的道:“快去弄点钱过来,保我出去。本来要罚两百的,我说家里穷,嘴皮子都磨破了,才给降到了一百。”
“家里的钱……已经全部被你拿走了。”牛爱花的妈妈看到男人焦急的模样,心里不知是什麽感觉。
“我管你怎麽弄,卖血也好,总之快点把钱弄来!”男人气急败坏,踢了牛爱花的妈妈一脚。
牛爱花的妈妈当场就掉了泪,哽咽道:“你怎麽能这样对我……”
“……好啦好啦。”男人看著牛爱花的妈妈,眼珠子转了转,“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总之你把我从这里弄出去,我们将来就好好过日子,成不?”
说完,男人伸出手,擦去牛爱花妈妈脸上的泪水,柔声道:“现在天色晚了,你也没地方弄钱去,我先在局子里蹲一晚,明天的话,你再好好想办法。”
牛爱花的妈妈含泪看著男人,点了点头,心中对男人的期望,又开始悄悄萌芽。
********************
第二天早晨,牛爱花的妈妈早早就起了床,在水缸里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牛爱花的妈妈很明白,凭她男人的名声和信用,她是借不到钱的,要弄到一百块,除了像她男人说的那样去卖血,别无它法。
在那时候的庄户人眼里,血是命,是力气,不到走投无路,谁也不会做这种夭寿短命的事。
村里有个赵姓中年单身女破落户,早年地主出身,被整的很惨。平反之後,也不事生产,专靠卖血为生,被村里人视作异类,遇上她往往都躲到远处。
昨夜里牛爱花的妈妈专门拿了几个鸡蛋过去,向她请教怎麽卖血。
一向孤单的女破落户见牛爱花的妈妈送礼给她,很高兴,稍微端了点架子後,就详细告诉了她卖血的诀窍和程序。
首先,卖血之前要灌凉水,喝到肚子又涨又鼓,把血冲淡,这样才最大限度的不伤身。
牛爱花的妈妈喝饱了凉水之後,就出门了。
……
牛爱花的妈妈走到村口,看到女破落户在等她,连忙笑著迎上去:“赵姐,没想到你这麽早来了,倒要你等我,真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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