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灵系列(之二)

  “你在那个铁笼子里，生活了十三年。那段时期，你真正的母亲一直和你在一起。”裴封望入她的眼睛，眸中有紫光璀璨，“想起来吧，十三年之後，到底又发生了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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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梦中幻影的陪伴下，牛爱花在铁笼子里生活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间，牛爱花的妈妈一直陪著牛爱花，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因为生活环境，因为每天对著沈默发呆的牛爱花，牛爱花妈妈的喜怒无常越来越严重，好起来的时候就为牛爱花做顿大餐，不好的时候就打开铁笼，朝牛爱花拳打脚踢。
  面对这样的妈妈，牛爱花越来越沈默，越来越愿意沈浸在梦中世界。
  母女两人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的僵局，谁也没办法走出这循环。
  渐渐的，牛爱花在梦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渐渐的，牛爱花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
  她有时候觉得，她其实就是芮绿。而那个名为牛爱花的，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女人，只是芮绿的一场恶梦。
  ……
  “爱花，今天妈妈要下山买油盐，明天早上才能回来。”牛爱花的妈妈走到牛爱花面前，隔著铁栏摸了下牛爱花脊背，目光温柔，“这几个馒头你留著吃，乖乖的在家。”
  牛爱花今年已经三十岁，然而被妈妈这样触碰，还是会神情紧张，全身颤抖。
  因为她不知道什麽时候，妈妈就会忽然翻脸，对她大打出手。
  “唉，你这孩子。”对牛爱花的反应，妈妈这次倒没有生气，轻声叹息之後，走出门外，“等我回来。”
  等妈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之後，牛爱花的神情明显放松很多。
  其实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因为父亲过世，妈妈有段时酗酒，也是三天两头的殴打她。
  然而那个时候的殴打，完全不能和现在相比。
  现在的妈妈，只要翻脸，眼神中就会出现绝望和惨烈的气息，简直是把牛爱往死里打。
  因为妈妈长年的殴打，牛爱花嘴里的牙齿剩了不到十颗，头发稀疏零落，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像是斑秃，整个身体更是伤痕累累，很多处骨头变形，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所以只有每隔两个月一次，妈妈出门买油盐的一日一夜，牛爱花才能完全放松下来。
  牛爱花在被褥上仰躺了身体，准备闭上眼睛入梦，却忽然听到一个悦耳女声：“喂，醒醒。”
  这是她十三年来，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妈妈以外的人的声音，连忙把眼睛睁开了。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漂亮女孩子。她身材高挑，浅麦色的皮肤，穿著再普通不过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很短，唇角上翘，不笑时也像笑的模样。
  “我叫安齐眉。”女孩子朝牛爱花自我介绍，“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牛爱花，对吧？”
  牛爱花懵懵懂懂的点头。
  “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过的很痛苦。”安齐眉略略弯腰，用又亮又清澈的大眼睛望向牛爱花，“我想送你一个永恒的梦境，让你能够在这个梦境中，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并不是白送，而是有条件的。”安齐眉笑道，“我会收取你的灵魂作为报酬……当然，这是在你死後的事情了。”
  牛爱花听的似懂非懂，只知道歪著脑袋，望著安齐眉傻笑。
  “安奇陵，这买卖做不成了。”安齐眉看到牛爱花的反应，皱眉叹气，“客人是智障，根本没办法和我们签约。”
  说完，安齐眉转身欲走，却被一个温柔的男声叫住：“请等等。”
  安齐眉在原地站定了，看到自牛爱花赤裸的体表，升腾起一团巨大浓稠的黑雾。
  黑雾在安齐眉的对面，凝聚成人形：“我有这个资格，和你谈签约的事情吗？”
  安齐眉笑的眼睛弯弯：“背後灵和我谈合约，这还是第一次。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说吧，你的愿望是什麽，又肯为你的愿望付出什麽代价？”
  “她的幸福，就是我唯一的愿望。”人形回答，“我希望加强我的力量，能够做到把幻境在现实中具现化，真正给她幸福和快乐……至於代价，除了我本身，我一无所有。”
  安齐眉点头道：“万灵绘卷上对你曾有记载，灵名蜃幻，自沧海贝类中生出，能显能隐，善恶难辨，近水则能发挥其最大能力，是能够凭空创造幻境蜃楼的，极其罕见的灵体。你本身这个代价，已经足够。”
  黑雾人形苦笑道：“如果我能强大到凭空创造幻境蜃楼，让她幸福生活在其间，就不用向你求助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没有长期近水而已……我们先不说这些。”安齐眉道，“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我加强了你的力量，你也不可能制造出让牛爱花生活其间的幻境。”
  “为什麽？”黑雾人形声音急切。
  “你想一下就明白，因为她在真实的世界里，还有牵挂的人，所以她不可能完全放弃真实世界。”安齐眉微笑，“背後灵的存在，是为了所凭依的主人。你的能力再怎麽强，再怎麽想把你心目中的幸福带给她，也要被她的愿望所控制。”
  黑雾人形迟疑片刻道：“那个人是谁，是秦涧吗？”
  安齐眉摇头：“不是秦涧，是她的妈妈。”
  黑雾人形沈默。
  的确是这样，这对母女再怎麽互相纠缠，互相伤害，放不下的还是彼此。
  “那麽，她的妈妈死掉就好了吧。”黑雾人形沈默半晌，似乎终於下定决心。
  安齐眉微笑不语。
  牛爱花坐在铁笼里，看著这两人一问一答，似懂非懂，脸上露出困惑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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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绿蓦然惊醒，只见自己仍然身处地下室，对面的人仍然是裴封。
  “後来，发生了什麽事？”芮绿看著对面的裴封，用手死死抓住裙摆，语句艰涩到一字一顿，“牛爱花的妈妈……死了吗？”
  不知为何，当芮绿想到牛爱花的妈妈已经死去，就不由心如刀绞。
  在刚才的画面中，牛爱花和她的妈妈之间，尽管有很多不好的事情，却也有很多好的事情。
  她记得牛爱花妈妈穿上水红色衬衣时，脸上的妩媚娇羞，她记得牛爱花妈妈虽然总在田里干粗活，实际上很喜欢编织类的手工，她记得牛爱花妈妈做饭的好手艺……
  裴封点头道：“是的，死了，而且死的很惨。在郊区的公路上，被无数辆车辗过……因为她住的隐蔽，多年和外界没什麽往来联系，所以警察到最後也没能够找到尸源。”
  “是蜃幻做的。”裴封接著道，“他看著牛爱花痛苦了十三年，不想她再继续痛苦下去，所以不惜耗损自己，违逆主人的意志，杀死了牛爱花的妈妈。”
  芮绿站在原地，完全动不了，再也说不出话。
  “之後，蜃幻竭尽数百年岁月的所能所知，改变牛爱花的记忆，制造出实体化的幻境，制造出完美的芮绿，以及属於她的完美家庭。为了让这个幻境尽善尽美，不露半点破绽，他真的费了不少心思。”裴封看著芮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他依照牛爱花的愿望，创建了五个家庭成员，满足她的五种需要──父母分别代表著权威和呵护，女儿代表著希望，妹妹代表亲情，丈夫代表爱情。但是，就算在这样完美的世界里，也还是有件不完美的东西存在，那就是牛爱花的本体。”
  “蜃幻依附著牛爱花的本体而存在，如果本体消亡，那麽蜃幻制造出的整个世界也将消亡。因此，宾原必须每天喂养，而牛爱花的本体在你的眼中，就化身为被关在地下室的，不见天日的丑恶大狗。”
  芮绿听到这里，终於忍不住流泪：“如果是这样，为什麽爸妈，芮欢还有宾玲，都被那条大狗咬死了？”
  裴封轻轻叹息：“因为，那是你的愿望啊。”
  “我没有这样的愿望，我不想他们死！”芮绿大吼著，声音带上了嘶哑哽咽。
  “傻姑娘。”裴封垂下眼帘看她，“因为你……爱上了我。”
  她生活在幻境之中，却爱上真实中的人。在幻境和真实之间，最後让步的一定是幻境。
  因为裴封的出现，她曾经的需要变得不再需要。於是代表了那些需要的家人，一个个被她的潜意识抛弃，一个个死去。
  再强的幻境，也敌不过对真实一丝半缕的牵挂。
  蜃幻是极其强大的灵，但从某方面来讲，也极其脆弱，经不起外界轻轻一击。
  芮绿看著裴封。
  她忽然发现，裴封和一个人很相像。
  秦涧。
  客观的说，他们的外貌并不十分像，裴封要比秦涧高大英俊很多。然而他们的眼睛，是那样相像。
  一样的正直，一样的明亮。
  而且裴封很温柔，这点也和秦涧一样。
  究竟是她爱上裴封，还是牛爱花爱上了秦涧的影子？
  芮绿忽然感到心乱如麻，不愿意再在这沈闷压抑的地方再待下去。她猛的推开裴封，朝地下室的出口跑去。
蜃幻（十二完）
  芮绿跑出地下室，来到夕照下的草坪，大喘了几口气，这才觉得好些。
  经过刚才的一系列事情，她感到非常疲累，於是走到秋千架那里坐下，静静眺望远方。
  不知为什麽，她觉得似乎有什麽东西原来在草坪上，现在却不见了。
  想了一阵子，她才记起来，不见的东西，是她亲人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