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灵系列(之二)

  芮欢的坟，父母的坟，宾玲的坟，统统不见了。
  芮绿站起身，望著眼前那片茵茵翠草，只觉得心底有伤感涌上来，思绪却渐渐变的平静。
  她身处的这个世界，真的只是幻境而已吗？
  真的是因为她爱上裴封，所以把她曾经重要的家人，一个个抛弃，从而导致了他们的消亡吗？
  她真的……是被改变了记忆的，身处在幻境中而不自知的牛爱花吗？
  她不愿知道答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是的，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那是因为，她本身就生活在梦中的世界。
  “芮绿。”裴封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她转过头去，看到裴封不知什麽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
  “或者我该叫你，爱花。”裴封看著她的眼睛深邃明亮，“发现了吧，在你知道事实的真相之後，这个幻境世界正逐步崩溃……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真正从这场长梦中醒过来。”
  “醒过来，成为牛爱花吗？”芮绿仰头看裴封，眼中渐渐涌上泪水，“裴封，你告诉我，等到我被打回原形的那一刻，你会怎麽看待我？”
  “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会带你离开，照顾你一辈子。”裴封毫不犹豫的回答，眼神坚定，眼睛明亮，“我不知道，你是否在蜃幻给你看的梦境里，看到过西藏。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的天很蓝，有高耸入云的雪山，有很漂亮的藏银首饰，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寺庙……我想带你去那里，让你亲眼看看那里的一切，我想让你在现实中，得到真正的幸福。”
  “……裴封。”芮绿靠在裴封怀里，眼中泪水如珍珠般滚落，“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能带给我你所说的幸福。”
  裴封犹豫片刻之後伸出手，抱住了芮绿。
  此刻夕阳在西方的天空中半隐半现，火红的落霞极美极灿烂，燃烧了整整半个苍穹。
  在茵茵绿草和满天落霞间相拥的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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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像昨晚一样，芮绿仍然睡客房，裴封睡外面的沙发。
  裴封仰躺在沙发上，头枕著双臂，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想著白天的事情，一时间难以入睡。
  一开始他介入牛爱花的这件事，只是受朋友丁琚所托，基於道义和责任，调查公路段上无名女尸的由来，以及其间产生的灵异现象。
  谁知越往後调查，事实的真相就越令人心惊。
  杀死牛爱花妈妈的人，竟然是牛爱花的背後灵。而牛爱花和她妈妈前半生的经历，又是怎样的沈闷黑暗，完全让人喘不过气。
  也许就是因为牛爱花经历过太多残缺破碎黑暗，蜃幻才有机会创造出那个虚幻完美的幸福家庭。
  他由刚开始的震惊，渐渐转变为对牛爱花的同情。
  牛爱花虽说没有动用自己的意志去操控蜃幻，但蜃幻在现世多次为她杀人，所以说，她已经不能算是因果律内的人。
  而动用因果律外的力量，去杀死因果律内的普通人，无论被杀的人是善是恶，这都是不允许的。
  动用此种力量的人，必遭天谴。
  这也是裴封执意要破除幻境，带牛爱花到现实世界的原因。
  如果放任牛爱花继续在幻境内沈沦，到最後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情。
  裴封长长吐出口气。
  不过看今天的情况，她说相信他，那麽他就应该能够救她。
  裴封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响，他转过头，看到芮绿从里面走了出来。
  芮绿穿了一件短至大腿根部，薄如蝉翼的浅粉色睡衣，走到裴封面前。
  裴封觉得尴尬，稍微别过眼。
  芮绿却俯下身，凑近裴封柔声道：“裴封。”
  不知为何，芮绿此时的声音，格外掺进了一股娇柔妩媚。
  裴封只有望向她，道：“什麽事？”
  “今晚……你能陪我吗？”芮绿说出这句话之後，秀美精致的脸上泛起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根。
  这句话，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暗示极限。
  裴封沈默片刻之後，开口道：“今天你累了，还是自己早点去休息吧。”
  芮绿被裴封拒绝，脸上的红晕很快褪了，原本似水柔情的目光也黯淡下去。她“哦”了一声之後转身，用有些僵硬的步伐回到客房。
  裴封听著她细碎的脚步渐行渐远，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麽样的感觉。
  他对她，从来就只有同情，没有所谓的爱情。
  然而无论出自於什麽样的初衷，他利用她的爱情达到目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是他故意让她产生爱情的错觉，进而令她一步步从幻境中脱离。
  所以说刚刚发生的那件事，并不是她的错，反而全是他的错。
  不过，在并不久远的将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帮助她，让她在现实世界中得到幸福。
  这样，也算是稍微做些补偿吧。
  裴封这样想著，合上了双眼，强迫自己进入深度睡眠。
  ……
  芮绿躺在客房的床上，将自己的双手交错，放在眼前看。
  那一双形状完美，皮肤白若瓷器的手，指端已经开始变得微微透明。
  这个原本就是虚幻的身体，就快要消失了吧。
  刚才，她本想用这个快要消失的身体，在最後给裴封留下一点回忆，却被裴封拒绝了。
  也是，像裴封那样的人，怎麽会在乎这种虚假的东西。
  芮绿自嘲的笑笑，伸手关掉床头灯。
  整间客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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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芮绿在鸟鸣中醒来。她从床上坐起，朝前伸了个懒腰，然後下床，走到穿衣镜前。
  穿衣镜映照出她的模样，她现在连发丝都变得如玻璃般，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一如宾原消失前的状态。
  芮绿勾起唇角，给镜中的自己一个微笑。
  这时候，裴封在外面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芮绿道：“请进。”
  裴封推门进来，看到芮绿现在的模样，不由怔住。
  “是的，我就快要消失了。”芮绿走到裴封面前，微笑道，“这不是意料中的事？为什麽露出吃惊的表情？”
  裴封讷讷回答：“我只是……没想到这麽快。”
  “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芮绿看著裴封，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声音也低下去，“我想去地下室，看看牛爱花。”
  裴封看著芮绿，有点不可置信。
  “之前，我从没有正视过她，只是讨厌她，逃避她。”芮绿重复道，“不过现在，我想看看她真正的模样。”
  裴封沈吟片刻，点头答应了芮绿。
  从前芮绿之所以会讨厌和逃避那条她眼中的恶狗，其实是因为她在逃避现实中的自己。
  现在她愿意面对现实中的自己，也算是件好事吧。
  ……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芮绿隔著黑黝黝的铁笼子，和笼内的活物互相对望。
  裴封按照她的要求，远远站在地下室的角落，默默看著这幕。
  虽然裴封对芮绿说过，笼子里关著的并不是狗，而是可怜的牛爱花，但现在映入芮绿眼里的，仍然是那条丑陋的大狗。
  在那条大狗的眼睛里面，芮绿再看不见凶恶，只看见浓到化不开的忧郁，以及沈沈死气。
  “我知道你的过去，也了解你的痛苦。”芮绿隔著笼子，朝大狗伸出双手，抚上大狗的头，语调温柔，“简直是……感同身受。”
  大狗沈默著任她抚摸，眼眸中的死气有增无减。
  “如果你是别人，我会很同情你，对你很好很好。”芮绿原本温柔的语调蓦然一转，变得激动尖锐，“但是……就算是死，我也绝对绝对不想变成你！”
  话音刚落，芮绿放在大狗头上的双手，已经移到了大狗的脖颈上面，用力朝里收。
  “你在做什麽？快住手！”裴封朝她喊道，脊背上密密的泌出冷汗，“杀了本体，你也会消失！”
  裴封虽有法力，却无法制止芮绿下手杀死本体牛爱花。
  芮绿本身就是牛爱花独立在外，被具像化了的精神体。这就像是一个人自尽，明明既有被害者又有凶手，旁人却没办法将被害者与凶手隔离。
  “那很好。”芮绿朝裴封微微一笑，笑容凄丽万端，“你忘记了吗，我本来就快要消失。”
  “你说过，你相信我的。”看著笼子里的牛爱花越来越痛苦，裴封的双拳渐渐攥起，“我会带你走出这里，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都完全不相信吗？”
  “不，我相信你。”芮绿回答，掐住笼中大狗脖颈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裴封，我一直没有怀疑过你的承诺……我也很想去西藏，和你一起看雪域高原，一起看世上最蓝的天空，一起看布达拉宫。”
  “那为什麽还要这样做？”裴封看到芮绿脸上露出的向往神色，不由震惊。
  她明明，是想要活下去的吧。
  芮绿轻轻摇头，道：“但是……即使和你一起走过那些地方，一起看过世上最美的景致，我还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裴封，我相信你能带给我，你所说的幸福。然而我要的幸福……或者说，牛爱花要的幸福，你根本就不可能给。”
  “你可能同情我，怜悯我……但是，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爱上我。”芮绿凄楚的笑，“在现实的世界，没有人会真正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