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15章


  每天有人定时送饭来,隔三岔五也会送来热水和巾帻,苏蕴明提出缺什么,一时三刻便能妥妥当当地办好。
  坐牢成了习惯,以致苏蕴明经常产生一种错觉,她会在这小院子里待一辈子,直到她死,院子里长满杂草,仍然没有人打开院门。
  她其实并不很在乎能不能出去,自由诚可贵,但在这个时空里,见识过特权阶级的暴戾,她对自己能够平安活了三年已经感到不可思议。
  她毕竟不是这个时空的原住民,无论她多么放低身段,她永远学不会如王氏那般理所当然的谦卑,那般视自己如草芥,心甘情愿地顺服于比她高等级的人。
  她出生成长的时代,她所受的尊严和平等的教育,早已深深烙印到灵魂上,成为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本能。
  而这本能,足以害死她。
  院门开启的时候,苏蕴明刚写完字,正坐在案前细细地把玩那块琥珀。
  虽然秋止义指认这块琥珀是东厂信物飞蛾令,却似乎忘了收走它,她才得以继续带在身边。
  这块琥珀是聂阳失踪两年以后,她在他房间的角落里偶然拾到的,猜想是黑衣杀手的遗物,当时吴秀才夫妇和整个落霞村的村民都已放弃找人,只有吕殊怀还在利用信阳的人脉帮她,她便告知了他。
  她还记得吕殊怀愀然变色的脸,这男人一向风流倜傥俊逸神飞,那一刻却真真切切地被吓到了。
  夜里她去窗下偷听,果然听到吕殊怀正和吴端良商量,飞蛾令出现,聂阳的失踪涉及东厂这个大圣朝最阴森恐怖的特务机构,再查下去不但没有结果,恐怕还会牵连到信阳的吕氏夫妇。
  苏蕴明这才知道,吕殊怀的父亲便是信阳府尹,那位在洪灾中表现得尚算清廉正直的官员。
  思考良久,她不愿连累无辜的吴吕两家,却也不能放弃寻找聂阳,既然东厂的总部在帝都,她便连夜北上,希望能在端桓觅到聂阳的线索。
  她以为自己足够小心,只在与东厂关联最少的下层民众中探听消息,却不料早在到达帝都的第一天便被夏慕生察觉异样,更招惹来一个神经病王爷……
  “吱——嘎——”,院门久未开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蕴明抬起头,看见她刚才正想到的人——魏王陈玚负着双手,徐徐踱进院中。
  陈玚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衣,虽然知道他的身份尊贵,但这样一件衣服穿在他身上,看着却是说不出的妥贴舒适,与他清逸出尘的气质配合得恰恰好。
  当然,那是指他不开口的时候。
  苏蕴明只看了他一眼,便从案后起身,快步走到院门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她这么一拜,陈玚倒怔了怔。
  他受的只是皮外伤,早就恢复如初,没有即时理会苏蕴明,一是因为事务繁忙,实在没有空闲;二是还有几分怀疑苏蕴明的身份,派了人到信阳府去调查。
  今天终于收到回音,苏蕴明确为信阳府境内落霞村人氏,本姓聂,父为落第秀才,所以识文断字,十六岁嫁到雁翅村苏家,从此改姓苏。元和三年洪灾肆虐,雁翅村和落霞村被洪水覆没,只逃出苏蕴明和她娘家的弟弟聂阳,二人从此相依为命。孰料元和五年,聂阳突然失踪,苏蕴明在信阳府苦寻不着,不知从何听说聂阳在京城,竟女扮男装,搭上“闵氏”车行从信阳到端桓的马车。
  陈玚听完汇报,先有几分欢喜,苏蕴明果然不是东厂的人,待得听到她竟然嫁过人,是个寡妇,秋止义在旁边看着,他的脸色飞快沉下来。
  平心而论,陈玚说出“你从此是我的人”时,心里真没什么男女之私,他在情事上本就寡淡,苏蕴明又不是能令人一见倾心的绝世美女。他当时只想要报答她。苏蕴明救他性命,等于卷进漩涡,如果他不带她回府,她很可能丧生在他的敌人手下。
  可是事后每次回想,苏蕴明的形像又在他心里清晰一分,尤其是她看他的目光,陈玚细心留意,身边的男人女人再没一个有那样的目光。
  在等待消息回报的日子里,陈玚偶尔也想着,如果苏蕴明的身份没有问题,就收了她也罢,美貌女子在所多有,能够让他印象深刻、念念不忘的也算稀罕。
  但她居然在他之前有过男人!陈玚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明知这怒火好没来由,他还是失手摔碎了上贡的青花盏。
  怒火依然不肯退散,他直冲过来找本人宣泄,却先被她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如同他那诸多面目模糊的姬妾之一。
  陈玚怔了怔,怒火便发不出来,缓步踱到苏蕴明旁边,道:“抬起头来。”
  苏蕴明依言抬头,她不知道其他女人这时候都会莺语燕叨地说几句“谢王爷,妾身失礼”之类,再扭啊扭啊地展示够了柳腰丰胸,直到陈玚不耐烦才抬起头,附赠几个媚眼。
  她抬头便是抬头,跪在那里依然脊梁挺直,披着一件简单的分不清男女的袍子,因为不会梳头,头发胡乱绾了个不分男女的髻子,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视陈玚。
  陈玚触到她的目光,怒火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甚至想笑,他能感觉苏蕴明是真的很想恭谨地讨好他,只是她不会,她甚至不会像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样去讨好男人。
  他忽然感激她的父亲,那个姓聂的老秀才,他教出了一个怎样有趣的女儿。
  陈玚莫名其妙笑起来,苏蕴明吃了一惊,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他笑的时候没有什么鲜花盛开的背景,平常的眉眼也没有突然变得俊美,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笑容,甚至因为他眯起了眼,看不到静水流深般的目光,整个人的气势弱了三分,几乎像个平凡人了。
  苏蕴明还在吃惊,陈玚越过她走进室内,他没有叫她起来,几名侍女随在他身后入内,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爬起身跟了进去。
  陈玚立在她的书案前,正低头看她写的字。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陈玚拈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含笑道:“又是这段《孟子》,我对你的微言大义尚记忆犹新。”
  苏蕴明知他想起失印巷的初遇,她当时心有所感,随口对王生义曲解《孟子》,没想到会被路人听到,这路人记性还如此之好。
  陈玚放下那张纸,接着一页页翻看,后面的纸上却全是抄的佛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地藏菩萨本愿经》。”陈玚若有所思地瞥了苏蕴明一眼,敛了笑容,淡淡地道:“怎么想起写这个?”
  苏蕴明站在案旁,像旁边的其他侍女一样半垂着头,闻言先福了一福,柔声答道:“回王爷话,妾身父母早亡,誊写佛经为他们添福,愿他们早登极乐,不再受这人间轮回的苦楚。”
  陈玚挑眉看她,难为她一时半刻学得甚像,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至少在礼仪姿态方面,必定不输给他其他的姬妾。
  那样更好,反正用粗陶杯盛也好,用上贡的青花盏盛也好,茶依然是茶,不会变成酒。
  他又愉悦地笑起来,将整叠佛经揣进袖子里,转身洋洋而出。
  苏蕴明目送他的背影,又是一丝不苟地拜了下去。
  直到完全听不到人声,她才慢慢地爬起身。
  和陈玚最初的想法相同,苏蕴明也猜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绮念,关她在这里,只是因为她身份可疑,为安全计。
  她估算着,从她入府那天起,去信阳查探的人该回来了。她的过去因洪灾而死无对证,有吕殊怀在那里,聂阳失踪背后的秘密应该不会暴露,也就是说,澄清了与东厂的联系,她对陈玚无害,有恩。
  她暂时不敢奢望陈玚放她离开王府,只希望能换回一点小小的自由,哪怕能够走出院子,见一见王生义。
  为此,她开始誊写《地藏菩萨本愿经》。
  空性和尚曾言道,见月寺发放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一位施主誊写了为父亲祈寿,这些日子里苏蕴明反复回忆在见月寺遇见陈玚的情形,联想到民间传说当今天子缠绵病榻多年,她大胆地推测,陈玚便是那个发愿誊写一千遍佛经的人。
  果然,陈玚见到她誊写的佛经,面上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目光顷刻间变得更深,最后还笑着全部袖走。
  苏蕴明欣慰地想,或许她很快便有踏出囚笼的机会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机会来得如此之快,简直如迅雷不及掩耳。
  当天戌时,天刚刚黑透,魏王府女官轻雪宣王爷令旨:“戌时二刻,承露阁,着苏氏侍寝”。
  凭什么
  许久未见的轻雪穿着红黑相间的女官制服,戴着硬脚幞头,挺胸腆腹地站在院门前宣布魏王的令旨。
  “戌时二刻,承露阁,着苏氏侍寝”。
  苏蕴明趴在地上,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迟疑地抬起头看轻雪,想找出自己确实听错了出现幻觉了荒谬的下限没有再次被刷新的证据。
  小姑娘冷冰冰地俯视着她,目光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仿佛她是她行路时溅到衣角的一块污泥。
  轻雪挥了挥手,早有几名眼熟的仆妇扑上来。
  苏蕴明被扒光了衣裳,推进水里,七八只手从她的头发洗涮到最不可告人的□,她稍一反抗,便是痛彻心脾地掐拧,这群人都是老手,知道怎么让她疼,却又不在嫩肉上留下伤痕。
  多痛几次,苏蕴明反而清醒了,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不仅是一场闹剧,更是她不得不参与的刷新荒谬下限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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