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17章


  最终她只去市集转了一趟,什么都没有买,又两手空空地返回了魏王府。
  刚回到随园,院门被轻敲了两下,苏蕴明抬头,看到轻雪笑眯眯地走进来。
  年轻的女孩子爱恨都甚是强烈,自从对苏蕴明改观以后,轻雪有事没事常来随园闲坐,两人也算有些交情。苏蕴明今天一大早便要了腰牌离府,轻雪本有些担心她偷跑,见她提早回来,大大松了口气。
  轻雪进了屋,一看苏蕴明又在聚精会神地写字,无奈的自己拖张椅子坐了,道:“真弄不懂你,不让你出去的时候你天天写字,让你出去你还是窝在这里写字。这怪脾气,简直跟王爷一模一样!”
  她说的时候无心,说完有些后悔,偷瞧了苏蕴明一眼,见她如若未闻,连忙岔开话题,又道:“外面好玩吗?”
  苏蕴明摇摇头,轻声道:“和这里一样。”
  “什么意思?”轻雪不懂,偏着头眨着眼问。
  苏蕴明看着她天真的神情,微微一笑,却没有解释。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这些没有体验过生离死别的小女孩儿明白,市集很热闹,随园很冷清,可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因为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天下熙熙,天下攘攘,每个人都拥有爱人、亲人、朋友,这些亲密关系织成了一张绵绵密密的网,每个人都活在网里,牵一丝而动全局,那是他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只有她,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一个人。
  她丢失了她活着的证明。
  最后一笔捺下,苏蕴明搁了笔,轻轻拈起纸,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出了一会儿神。
  她仿佛下定决心,转头对轻雪道:“请姑娘帮忙传话,苏蕴明求见王爷。”
  道是无情却有情
  陈玚日常待在王府西边的辋川楼,从随园到辋川楼需要横跨大半个魏王府。苏蕴明随着轻雪亦步亦趋,数不清穿越了多少回廊曲巷的好风景,分花拂柳间只听得莺声百啭,好几次忍不住稍停脚步,恣意欣赏一番。
  终于到达辋川楼,却是一幢二层高的竹楼,青郁色的竹楼上垂着素白的帷幕,四角还挂着铜铃,每有风来,帷幕随风飘飞,铜铃叮当作响。
  轻雪进去通报,很快出来,小声道:“王爷让你自己进去。”
  苏蕴明点点头,见她露出担心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放心。”
  她相信自己看人的本事,陈玚不见得对她有多少喜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他的骄傲让他不屑强迫女人,既然那天夜里放过她,便绝不会再出手。
  她撩开帷幕,从容踏入辋川楼。
  辋川楼的一楼仅有一个房间,甚是宽阔,只用帷幕来区隔开。苏蕴明透过帷幕,依稀看清窗前置着一条长案,一个白衣的人影背对着她,正低头在案前写字。
  苏蕴明等他写完,搁下笔,将将转身的瞬间,姿势标准地拜倒,道:“民妇苏聂氏,拜见王爷。”
  “嗯。”陈玚淡淡地应了声,也不叫她起来。苏蕴明埋着头趴在地上,听到他的脚步声接近,似乎已走到帷幕边缘,停了一停,又听得他道:“听说苏姑娘要见本王,男女有别,请恕本王不便直接相见,有什么事,就隔着这帷幕说吧。”
  原来这帷幕的作用是这样……此时此刻如果有镜子,苏蕴明觉得她肯定能看到一颗硕大的汗珠从自己的额角滴落。
  表面上她当然是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陈玚这才道:“苏姑娘请起。”
  苏蕴明慢慢地爬起身,仍是垂着头不看陈玚的脸,目光透过帷幕,盯住他的衣衫下摆。
  “民妇托轻雪姑娘呈上的经卷,敢问王爷可曾收到?”
  “嗯。”陈玚的衣衫下摆轻扬,他移至案前,发出细微的纸张摩擦声音,道:“一千遍《地藏菩萨本愿经》,字虽然不甚好,难为没有一笔污烂,苏姑娘有心了。”
  那句“字虽然不甚好”让苏蕴明眉棱角抽动了下,魏王到底还是不改毒舌本色。她忍住了,轻声道:“不敢,十日后便是万寿节佳期,民妇一点心意,祷祝吾皇万寿无疆。”
  “嗯。”陈玚又慢慢地走回帷幕边缘,道:“民心即是天心,想来父皇会喜欢这份礼物。”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蕴明只有跪倒,按轻雪事前的教导,行三跪九叩大礼。
  好容易折腾完,陈玚再次叫起,苏蕴明晕乎乎地爬起来,陈玚道:“本王公务冗偬,苏姑娘若没有其它事——”
  “王爷!”意识到陈玚要赶人,苏蕴明一个激灵,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抢先道:“民妇叨扰王府已久,心中不安,特来向王爷辞行。”
  她话音刚落,辋川楼内所有的声音:脚踏在竹楼上的声音、纸张摩擦的声音、风吹动帷幕的声音、铜铃轻轻敲响的声音、不知身在何处角落的仆役们的呼吸声……所有的声音像是忽然间都消失了。
  又是一室沉寂。
  苏蕴明盯住陈玚静止的衣衫下摆,双手在袖里握成拳,再次跪了下来,颤声道:“民妇幼弟走失,心急如焚——”
  “你——”陈玚蓦地打断她的话,隐含怒意的高声让苏蕴明想起那天夜里。他顿了顿,却又平缓了语气,仍然是不咸不淡地道:“苏姑娘难道从未想过托本王找人?”
  “不敢有劳王爷。”苏蕴明谨慎地答道,不管魏王和东厂有勾结还是有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她也不能让聂阳去冒。
  又静了一刻,陈玚忽道:“你走吧。”
  他说了这句话,所有的声音又像忽然间都回来了,苏蕴明清晰地听到屋角铜铃清脆地敲击声,风吹过案头,她誊写的厚厚数叠佛经在风中簌簌作响,陈玚的衣衫下摆拍打在他的腿上,发出一下一下的闷响。
  依稀还有什么珍贵却脆弱的东西,“哗啦啦”碎了一地。
  轻雪还在辋川楼外等她,苏蕴明慢腾腾地走出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却像经历了比那夜更漫长时间的折磨,疲倦地朝轻雪笑了笑。
  轻雪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帮她整理跪得皱巴巴的衣摆,又将她散乱的发丝归到耳后。
  “轻雪。”苏蕴明忽然道,她看着小姑娘亮亮的眼睛,低声道:“你家王爷真是个怪人。”
  轻雪却听不得魏王半句不好,当下柳眉一竖,刚要发作,苏蕴明又道:“不过,以他的身份来说,他也算个好人。”
  “什么叫‘算个好人’!”轻眉更是不满,叱道:“王爷是天下最好的主子!你去外面问问,大圣朝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王爷是贤王!就是家里,王爷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从来不呼喝打骂。王爷虽然看起来冷淡,其实心肠最好,有一次我……”
  苏蕴明微微含笑地听着小姑娘唠叨,心里却想着,魏王何止是怪人,还是个比她更别扭的家伙。她自称“民妇”,他却跟听不见似的偏叫她“苏姑娘”,明明满肚子怨气,非要装得客客气气,明明不想她走,却不肯动用手中权势强留她。
  坏了,她想,她居然开始淡忘特权阶级的丑恶嘴脸,居然为他们一点良心发现的善行感动,这算不算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呢?
  辋川楼内,陈玚隔窗望着远处的两个身影,提笔在案头写下一行字:“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定定地看了许久。
  楼外,苏蕴明抬头望天,今天天色奇怪,分明烈日当空,却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她喃喃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为免夜长梦多,苏蕴明当夜收拾好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便向轻雪辞行。
  轻雪送她从侧门出去,虽然相处的日子不长,小姑娘却对她甚是依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
  苏蕴明柔声道:“王生义就拜托你多照看,我仔细想过,他跟着我总不如留在王府。”
  轻雪点了点头,道:“你放心,王爷是善心人,像王生义这样的孤儿收留了许多,只要他争气,将来定有大出息,好好地来报答你!”
  这丫头还记着她说陈玚不好,有机会便夸夸自家王爷。苏蕴明微微一笑,转头遥望薄曦初现的天边,喟然轻叹道:“倒也无须他有多大的出息,人生短短数十年,只要他能平安度过,哪怕今生我和他再不能相见……我也心甘情愿。”
  临别时轻雪塞了个荷包给她,苏蕴明看那荷包的图案和绣工,便知是陈玚的意思,不忍为难她,没有推辞地收了。
  轻雪又要专门安排马车送她,这次苏蕴明坚决不肯,正遇到王府采办食材的马车从侧门出去,轻雪叫住车夫带她一程,苏蕴明拗她不过,只好上车,钻进空荡荡的阔大车厢。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徐徐向前行驶,苏蕴明视线里的轻雪越来越小,小小的轻雪不停地挥着手,用她温柔动人的声音叫着苏蕴明的名字,依稀带着泣音。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苏蕴明才放下车帘,背靠着车壁坐下来。
  或许是对离别已经麻木,她也有不舍,却没有了轻雪那样的悲伤。
  歇了一会儿,她想起怀中的荷包,掏出来细细地看。
  那是个暗金色的荷包,上面用明黄色绣了条三爪龙,苏蕴明只知道黄色和金色都是皇家的专用色,五爪龙代表天子,想来这缺两根脚趾头的残废龙便是代表王爷了。
  荷包轻飘飘的,苏蕴明本来市侩地猜是银两,现在只好改猜银票,既然是魏王亲自出手,总得来张大面额吧,也好弥补她这段日子的精神损失。
  打开荷包,里头果然有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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