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22章


  她迷迷糊糊见到一位面目端肃的青年,眉间因为经常皱眉留下了深深的褶痕,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翻起眼皮看了看,她能感觉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手指尖还有薄薄的茧。
  “端木医官,”司礼太监不怀好意地瞪她一眼,问道:“如何?”
  青年答道:“苏昭训确是染了病,且病势沉重……”
  他的声音与面相一般肃正古板,后面的话苏蕴明已无法听进耳里,她逐渐涣散的意识里最后想的是:端木这个姓……像在哪里听过……
  往后的数十天里,苏蕴明始终在半梦半醒间徘徊,她依稀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有现代的,从很小的时候重新成长,父母对她寄予很大的希望,她的童年往返于钢琴、英语、电脑、数学……各式各样的“兴趣班”。终于成为通常意义上的“大人”,别人的青春丰富多彩,她的青春只有枯燥的书本,别人收获真爱幸福甜蜜,她却被男友指着鼻子骂,你根本不懂得爱人。
  她在梦中苦笑,是,她不懂,因为学校不教,课本不写,根本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爱。
  后来的梦又变成穿越后,每个画面都充满聂阳。
  聂阳在月光下第一次睁开双眼,叫她姐姐。
  聂阳蓬头垢面地蹲在地上,周围是嬉笑打闹的灾民孩童,有人拉他一起玩,他不肯动不出声,不论别人怎么打骂推搡,倔强地蹲在原地,眼巴巴地只看着她。
  聂阳长大一点,衣服变得不合身,她熬夜用惨不忍睹的手艺给他做了新衣,聂阳没有接衣服,先拉过她的手,把满是指眼的手指轻轻贴到脸上。
  后来他自己学会剪裁缝补,针脚细密整齐,给衣服打的补丁比衣服本身更漂亮,却始终不肯换掉她做的衣服。
  她带聂阳去拜吴端良为师,吴秀才姿态倨傲,被缠得烦了,引经据典地羞辱了她一通,她忍气吞声地回去,打算隔天再来。当夜聂阳悄悄去了吴家,在大门外直挺挺地跪了一夜,终于打动吴秀才。
  每当过年的时候聂阳最开心,他的生辰不明,苏蕴明骗他说是大年初一,聂阳便每次都坚持守岁,目光炯炯地坐到天明,摇醒了她,朗声说姐姐我又大一岁,很快就能照顾你了。
  过年她会包饺子,手艺太潮,总是包出许多不像饺子的面疙瘩,聂阳在旁边孩子气地点评说那个像老鼠,那个像枕头,哎呀姐姐,这个好像你哦!
  ……
  ……
  苏蕴明张开酸涩的眼睛,徐徐转动眼珠,看到床边趴着一个宫装女人,头枕在手臂上睡得正熟,脸颊边的袖子上绣着一枝娇嫩欲滴的桃花。
  她想叫醒朱桃,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门“吱嘎”一声向内推开,朱桃蓦地惊醒,抬头正欲喝斥,眼角却先瞥到苏蕴明,喜道:“你醒了?”
  苏蕴明微微点了点头,朱桃还待说话,门边传来一声咳嗽,来人尖着嗓子装腔作势地道:“两位娘娘,皇上那儿还等着咱家回去,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先接旨吧。”
  接旨?苏蕴明与朱桃互望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疑惑。
  无论怎样疑惑,皇权等于天,朱桃扶着虚弱的苏蕴明下地,她只觉双手双腿都不是自己的,根本无力支撑,趴在地上想看清宣旨的太监,却只看到一圈圈扭曲变形的旋转光晕。
  旁边传来衣物摩擦的轻响,朱桃也跪了下来,苏蕴明眼晕得厉害,索性闭了眼,黑暗中听到身周的一切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晰,她的心跳声像缓慢地擂鼓、血脉流动的声音像涓涓溪水、呼吸声像风,像落霞村夜里穿堂而过的风……
  各种各样嘈杂喧闹的声响中,有一个尖利难听的声音破空而至:“……朱、苏二位昭训德容兼备,贤淑知礼,堪为后宫表率,兹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
  “不!”朱桃惊怒交加的声音打断了宣旨,她叫道:“不可能!太宗年间就下旨废了活人殉葬制,皇上不可能要我们殉葬!”
  “桃昭训,我劝你想开点,”那太监阴阳怪气地道:“太宗是皇上,现今这位也是皇上,可不可能,还不都是皇上一句话?”
  ……殉葬?苏蕴明似乎又看到了陈旸的背影,从初到端桓的南门外,到魏王府门前再次相遇,第三次隔着车帘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有过两次机会与他面对面,他的目光毫不停留地掠过她,如同前程远大的飞鸟掠过长空,不会眷恋地回首,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他是真的忘了她,或是有苦衷不便相认,再或者,根本不愿意相认。
  恨相逢……吗?
  好累……
  苏蕴明想不通,也无力再想,再度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我有一个弟弟
  一阵剧烈地推搡,苏蕴明被惊醒过来,有人揪着她的衣襟,直接把她从床上拖下地。
  右腿在床边重重地磕了下,苏蕴明痛得呻吟出声,抓住她的人动作顿了顿,抬高手,轻轻松松地将她提起来。
  苏蕴明还处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半清醒状态,没料到会看到一张凶悍的黑面,却是从信阳到端桓途中,与她和夏慕生同车那位巨灵神般的黑大汉。
  黑大汉明显没认出女装的苏蕴明,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没发现她外表有严重的伤痕,便拎小鸡一般拎着她大踏步走出房间。
  房外的小院里挤挤挨挨满是人,苏蕴明艰难地看过去,外围是一圈手持火把的侍卫,腰刀的穗子还是为先皇服丧的黑色,却已换上了鲜亮的红色官服。被侍卫包围的全是宁寿宫的宫人,连脸色苍白的成妃都被一群宫女簇拥着站在角落。
  黑大汉拎着苏蕴明笔直朝成妃走去,笨拙地行了个单膝跪地的军礼,瓮声瓮气地道:“娘娘,这女人我带走了。”
  说完也不等成妃答话,“噌”地立起身,挥了挥空着那只手,叫道:“走啦走啦,都傻站着看什么看?这都是皇上的女人,是你们能随便看的?”
  几句粗鄙无礼的话气得成妃浑身发抖,一名宫女连忙安抚她道:“娘娘莫气,童九爷是真壮士,听说三……皇上喜他憨直,他在皇上面前也是这样……”
  原来他叫童九……苏蕴明昏昏然记住了这个名字。
  说不清过了多久,苏蕴明慢慢地再次恢复意识。她先听到声音,是哭声,数十名女子同时凄凄惨惨地放声痛哭。苏蕴明恍忽间以为自己又回了猗兰殿,蓦地有个熟悉的声音怒道:“别吵了!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是朱桃!苏蕴明心中一喜,想要张开眼睛,眼皮却像被牢牢地粘住,无论如何睁不开,浑身上下也不听使唤,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朱桃叫这一声把哭声压了下去,她喘着气,又道:“大家不要慌,太宗曾经下旨废过活人殉葬,今上刚即位,满朝文武都看着呢,断没有这时候推翻祖宗成法的,定是有人矫诏!”
  她此言一出,等于给了绝望中的众女一丝希望,本来还隐约持续的哭声嘎然而止,只剩下朱桃一个人的声音,坚定地道:“所以我们不能慌,要相信,只要我们不想死,没人能强迫我们!”
  又静了一刻,众女开始嘤嘤嗡嗡地小声议论,声音中总算添了两分活气,对未来的预测也尽量乐观。
  干得好!苏蕴明佩服地想,朱桃这番话语气坚毅镇定,分析得有理有节,她竟不知道这位朋友是极具煽动力的人才,如若生在现代,必定是一位精明强干的职业女性。
  鼻端嗅到淡淡的香粉味儿,苏蕴明被扶了起来,靠在一个软绵绵的胸脯上,她微有点尴尬,注意力旋即被灌进嘴里的清凉液体吸引,大口大口地吞咽。
  刚喝完一杯水,由远及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太监独有的尖利难听的声音唱道:“皇上驾到——”
  苏蕴明一个激灵,陡然睁开了眼。
  她们身处在一间昏暗的偏殿里,只有西边墙上开了扇窗户,暗红色的夕照透了进来,一团团灰尘在光线中翻滚。
  洞开的殿门前站了一个人,背着光,苏蕴明看不清他是谁。有些像陈玚,又有些像陈旸。
  她希望他不是陈玚,更不是陈旸。
  一名太监躬身从那人背后穿出来,小跑到殿内唯一一张椅子前,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抹拭得一尘不染,这才将腰弯得更低,谄媚地道:“皇上请坐。”
  那人动了动,夕照映在他的脸上,深而透亮的红,像血一般。
  苏蕴明又感觉到心脏往下沉落,她的胸腔里像是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洞,这洞没有底,于是心脏能一直一直一直跌落下去……直至她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除了空荡荡的洞。
  来人是陈旸。
  ——小阳。
  陈旸坐在偏殿中央,穿着一袭暗青色的龙袍,领口微微敞开,漆黑的头发高高绾起,露在外面的一段颈项白如凝脂。他腰间扎着一条白绫,这是为先皇服丧,除此之外,陈旸看起来神采奕奕,俊美的脸上一双眼顾盼神飞,怎么瞧都不像是刚刚丧父的十七岁男孩儿,只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句话从苏蕴明脑中闪过,她看着陈旸,这是她第三次清清楚楚地见到他的脸,却越来越分辨不清——他真的是她亲爱的弟弟聂阳,或是,长了同一张脸的陌生人?
  殿内其他的女人没有她如此复杂的心事,她们现在唯一的渴求是生存下去,皇帝亲自出现,是来救她们,还是推她们进那深寒墓穴?若不是延禧和另一名侍卫手按刀柄立在陈旸背后,她们恐怕早就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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