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42章


  叫瑛瑛的小姑娘受宠若惊地抬头瞥了她一眼,又慌忙低下头,福了福身,退到她身后。
  大圣朝普罗大众都没有午餐的习惯,苏蕴明只得在一屋子人的注目中掀开面纱下摆,草草吞了几块点心,喝口茶润了润喉咙,便道:“请第十一位吧。”
  或许配合出了经验,下午三人看病的速度加快许多,接近酉时已诊治了三十名病人,负责挂号的太监进来小声禀告苏蕴明,今天只挂了三十个号,放出去的号牌已经全部收回了。
  苏蕴明点点头,按事前打好的腹稿温言道:“苏……薛蕴明才疏学浅,一人之力有限,但世间事总是勉力为之。以后每月的今日,我都会在此间坐堂义诊。”
  另两位大夫适时充当和声的角色,满面赞叹地附和道:“薛小姐菩萨心肠,实乃端桓穷苦民众之福……”
  苏蕴明微微笑着听二人谀词如涌,猜想两人事前也没少背草稿,不经意地一转眸,却见瑛瑛满脸焦虑地望着她,嘴唇颤抖,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柔声问:“瑛瑛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她这句问话集中在小姑娘身上,瑛瑛娇躯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抽泣着道:“奴婢有个姐姐也生了重病,大夫都说治不好,小姐是神医,奴婢本叫了她今天来看病……可是、可是……”
  她哽咽地说不下去,屋内所有人却都猜到她未说出口话,默默地看向负责挂号的太监。那小太监被众人看得涨红了脸,犟起脖子刚要分辨,苏蕴明摇摇头,道:“不是你的错。”
  她从椅中立起身,走到瑛瑛身前,俯身扶起小姑娘,轻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姐姐既没有挂到号,我今日便不能在医馆为她诊治,否则,对其他同样没有挂到号的病人不公平。”
  医馆内所有人黯然点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虽然稍嫌冷血无情,似乎与传闻中薛大小姐的菩萨形像不合……
  瑛瑛心头凉了半截,蹲身福了福,颤声道:“谢小姐教诲,奴婢知错,奴婢会通知家姐下月的今日再来……”
  “那倒不必。”苏蕴明微微一笑,道:“难道我除了每月的今天都不看病的?那算什么大夫?外面冷,你快去请你家姐进来,等下随我们一同回去。”她打的主意是先仔细为病人做个检查,整理好病历后给端木宏林送去,如若真是疑难病症,端木那个医痴不用她请,必定自己快马加鞭赶到薛家村。
  瑛瑛失望之后复大喜,感激涕零地连连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一屋子人这才恍然大悟,满面羞愧地互相望了望,悔不该怀疑薛小姐的菩萨心肠,两名德高望重的大夫也捋须点头,觉得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那虎头虎脑的侍卫又不情愿地打起帘子,瑛瑛匆匆跑出去,不一会儿,半搀半抱了一名女子进屋。
  那女子满头乌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身体裹在一件宽大的披风里,似乎走路都走不稳,脚下虚浮,病歪歪地倚在瑛瑛肩上。
  屋里除了苏蕴明都是男人,她见瑛瑛撑得辛苦,走过去扶住那女人另半边身体。
  手刚触到那女子右臂,苏蕴明只觉掌下滑不着力,同时眼前一花,她本能地欲往后退,喉咙处一疼,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了半圈,“砰”一声,后背撞上另一个坚硬的肉体。
  “不想她死的话,”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苏蕴明终于反应过来,也看清了箍在她颈项间那只手。
  “不想她死的话,”那人冷冰冰地道:“就别动。”
  那只手皮肤粗粝,指腹上覆着厚厚的茧,拇指与食指间的虎口也有厚茧,披风下是宽大的女子衣衫,露出袖口的手腕粗壮有力。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男性的手,而且是男性武夫的手。
  那人扣着苏蕴明喉咙的手稍一用劲,她便被迫向后仰头,后脑靠住那人胸膛,睁眼望去只能看到屋顶上方的承尘。
  耳边听见太监尖着嗓子的恚骂声,侍卫兵刃出鞘的声音,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慷慨激昂地痛斥歹徒,没有人想她死,所以没有人敢动。
  苏蕴明感觉中,离她最近的声音是年轻女子惊慌失措的喘息声,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瞥到一点乌发和发上结的白色绒花。
  是瑛瑛,她镇定地想,如果今天能活下来,得让陈旸饶小姑娘一命,无论如何,她罪不致死。
  挟持她的人似乎能由紧贴的身体看透她的思想,箍在她喉咙上的手倏地移开,苏蕴明大喜,侍卫太监们大喜,两位大夫大喜。
  动作最快的虎头虎脑侍卫大喜之下纵身而起,动作最慢的大夫乙刚刚绽开菊花般皱巴巴的笑容——那只手又回到苏蕴明喉咙上。
  大喜之后是大失望,苏蕴明刚动了动脖子,来不及说什么,那一点乌发和发上结的白色绒花在她眼角划过一道弧线,瑛瑛倒在了地上。
  挟持她的人再扬起另一只手,那虎头虎脑的侍卫从半空中跌了下来,苏蕴明眼睁睁地看着他头颅先着地,发出一声清脆分明的骨折声。
  也不知那人又做了何动作,苏蕴明眼前一黑,身体顷刻间与意识断开。
  再恢复意识时,苏蕴明先听到声音,熟悉到她仅凭本能就能分辨出的,陈旸的声音。
  他在用那种她一直不习惯的虚伪的诚恳腔调说话,苏蕴明又恢复了一会儿,那些说话才不再左耳进右耳出,慢慢地过到她脑子里。
  陈旸温软柔和地道:“国公爷节哀,太后娘娘在天有灵,必不愿您伤了身体。”
  他话音刚落,传来“砰砰”的声响,苏蕴明稍一转念,便明白是有人在磕头,那是额头与地面结结实实撞击发出的声音。
  想通这一点,她又是一惊:难道回了皇宫?
  她蓦地张眼,眼前却是灰蒙蒙一遍,又闭了闭眼,再睁开,依稀看清正前方有一堵墙,墙皮似乎很薄,隐约透进光来。她想动一动,身体却不听使唤,脖子不能转动,脚不能迈,甚至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苏蕴明睁眼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陈旸又说了几句话,隐约都是在开解抚慰某人,她根本顾不得细听,全副精神都放在研究自己的奇怪处境。
  直到一句话陡然撞入她的意识中。
  “卫国公放心,”陈旸带着些微叹息意味,温言道:“周家公忠体国,一门皆为大圣栋梁,太后的遗命朕更是莫不敢从……朕与礼部商议过,从即日起,朕会为太后守孝三年,三年期满,朕必迎娶周小姐为后!”
  “迎娶周小姐为后?”苏蕴明一怔,她对现阶段的陈旸尚有几分信心,不至于凭一句口说无凭的承诺便怀疑他,但这句话毕竟出自他口中。她又闭了闭眼,将所有的外事干扰统统退为背景,沉淀了心中杂念,耐心地、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又是“砰砰”的磕头声后,一把苍老却依然洪亮有力的声音道:“天子守制岂能与凡俗人相同,皇上莫要被礼部那些酸儒耽误了。”
  听陈旸的称呼,这便是太后娘家的哥哥卫国公了,苏蕴明近日对朝中诸臣也下了一番功夫,立即想起薛敦颐和韩松之对卫国公的评价,青年学者与特务头子的意见难得一致:头脑简单的武夫而已,若非太后佑护,皇帝也需要他们维系朝中平衡,早就被其他派系斗垮了。
  陈旸叹了口气,低低地道:“天子代天牧国,守制确是从权,但太后娘娘待朕如子,朕心里也把娘娘当作母后一般看待,再加上父皇龙驭归天不久,朕心里……实在是……”他的声音充满感情,到最后尾音颤抖,似乎哽咽地说不下去。
  卫国公像是被皇帝的真情流露打动了,窒了半晌,又发出响亮的磕头声,瓮声瓮气地道:“皇上孝感动天,先帝和太后娘娘泉下有知,必定深感安慰。”他果然是行伍出身的粗人,不善言辞,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
  陈旸又是长长一声叹息,静了一会儿,响起轻缓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陈旸柔声道:“国公爷请起,朕将娘娘当作母后一般看待,您便是朕的舅舅,哪有舅舅给侄子下拜的道理。”
  卫国公惶然道:“臣不敢!”
  又是一阵衣物摩擦声,苏蕴明眼前恍然浮现出陈旸坚持将卫国公扶起来的画面,耳边听到他真心诚意地道:“您现在是朕的舅舅,未来是朕的岳父,还要跟朕客气?”
  ……
  ……
  卫国公离去后,陈旸许久不再出声,苏蕴明默默地将所有疑惑埋在心底,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周遭。身体依然泥塑木雕般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唯一还算活着的只剩眼睛,可是光线太暗,眼珠左右上下溜来溜去,仍然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只知道面前有一堵很薄的透光的墙,陈旸的声音便是从墙外传来。
  毫无预兆的,韩松之的声音隔墙响起:“参见陛下。”
  苏蕴明唬了一跳,不知第几次暗咒韩松之属猫的,一边不由自主凝神听他说话。
  “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陈旸淡淡地道。看不到他的脸,苏蕴明讶然发现他此刻讲话的腔调像极陈玚。转念又想,声音通过声带震动由喉咙发出,遗传基因如此接近的两兄弟声音相像也不出奇。虽然陈旸的声带像是受过伤,现在和陈玚的声音相差甚远,却仍有一种神似的感觉。
  “很顺利。”韩松之答道,不复他面对苏蕴明时的吊儿郎当,这位年轻的特务头子御前奏对相当得正经,出口的话也石破天惊:“松之亲眼见着周小姐饮下含毒的茶,此毒会慢慢腐蚀人的内腑,不出三年,周小姐必如太后一般药石罔顾、衰竭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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