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44章


当时她只觉奇怪,现在由结果推导回去,却很像长期服用精神类毒物的症状。
  “下毒的人是太后?”
  端木宏林又摇了摇头,冷淡地道:“我只是医生。”
  言下之意,他只是医生,解毒,制毒是他的工作,追查谁下的毒,谁又利用他制的毒去害人,均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苏蕴明很羡慕,若是她的立场也能如此分明简单,该多好。
  端木宏林又给她把了把脉,察看她的脸色和颈间伤痕,见她没有大碍,便收拾东西要走。
  苏蕴明忙拖住他衣袖,两师徒各忙各难得见面,她还有件事一直没机会问。
  “师傅,京生怎么样了?”
  端木宏林出诊甚少带助手,自己收拾着药箱,木无表情地垂眸看了一眼,苏蕴明的手粘在他的衣袖上,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荡来荡去,就是不肯放。
  “被他父母接走。”他端起那碟嘉应子,稍一犹豫,又放回案上,合拢药箱,难得多解释了一句,“只要休养得当,定能恢复如初。”
  “那就好。”苏蕴明吁出口气,说来惭愧,她原来怀疑陈旸,刻意结交潞苍原,便为查明京生被袭的真相,后来确定此事与陈旸无关,便懈怠了,忙起来更完全抛诸脑后。
  她苦苦一笑,原来她为的根本不是京生,而是陈旸。
  她没有追问京生醒来后有没有指认凶手,就算他说过,端木宏林也不会有一丝一毫记忆,他只是医生。
  端木宏林提了药箱转身出去,苏蕴明缩回手,望着他的背影,他将将走到门边,忽然停下脚步,道:“医馆里的丁公藤用完了,你再进一批,按上次的标准。”
  苏蕴明怔了怔,他又道:“要快。”
  她翕动了下口唇,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呼出,郑重应道:“是,师傅,徒儿不会令师傅久候,一定尽快回去。”
  端木宏林一直等到她答话,点了点头,提着药箱大步迈了出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苏蕴明跪在床上,向着他的背影,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夜色再暗一些,东暖阁里的烛火仍是温暖柔和,轻盈的宫女不知从哪个角落出来,用纤巧的手指揭开灯罩,轻轻剪掉长长的烛芯,烛火闪了闪,又迅速平静下来。
  苏蕴明仍是在案前写字,她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不但每日练字,每当心情起伏时,便用写字来平静。
  她练字的时候习惯抄书,这种时候却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此刻笔下毫不停滞,写的正是恢复神智时想起那阙李后主的《锦堂春》: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滴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谴人出去请他不过顷刻,除非他本来就在外面,不敢进来见她。她正写到“雨”字,头也不抬,道:“我没有怪你。”
  她笔下不停,淡淡地道:“宫闱朝堂皆是步步惊心的所在,你即便不害人,人亦可能害你,害人的人未必是坏人,被害的人也未必白璧无暇。我再不通,总也明白这点。”
  她顿了顿,身后那人知她还有下文,呼吸急促,双手握拳,却不敢再进一步。
  她写完“平”字,又道:“最无辜的是朱桃,我说过,你对不起她,我也总是对不起她的。我既然接受了你,无视你对朱桃做过的事,我便预见了今天。太后、周小姐,未来还有更多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皇帝的宝座,需要多少白骨为基?”
  她写完“生”字,凝笔端详了一会儿,微觉不满意,皱了皱眉,还是接着写了下去。
  “我不怪你,并不代表你没有错。你和我有不同的价值观,但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复杂,有时候倒也简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她写完“到”字,略略一停,伸笔去砚中醮墨,耐心地转动笔管,缓慢舔平笔端。
  “你小时候我教过你:做错事,便要受惩罚。”
  她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句,低头看着淋漓墨迹,听到身后的呼吸声愈发无序,长短急缓皆有,她竟不知道他能有情绪激动如斯的时候。
  她一手推开案旁的窗户,犹带残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微微眯眼,扬手掷出手中笔,眼看那笔划过一道弧线,湮没在漆黑夜色中。
  今夜无月无星。
  “你要为太后守孝三年,这三年里,我们就不要见面吧。”她仔细地关好窗户,道:“从即刻起,若三年内我看你一眼,这双眼睛也没什么必要留着了。”
  她转过身,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合,双手在空中摸索,一步一步往前蹭。
  一双手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抬高,贴在脸上,一点滚烫的液体无声无息地坠到她的手背。
  她静静地任他握着,任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轻柔地抚过她的眉、眼、鼻、唇。这只手的手心还绑着绷带,她知道那里的伤痕不仅一处。
  她被拥进少年灼热的胸怀间,腰间的铁箍紧得仿佛要将她勒成两半,她听到他的心跳声响如擂鼓,他吻着她,唇上辗转,一滴滴滚烫的液体又落到她的脸上,缓慢地划过长长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打横将她抱起,送至门外。
  她听到身后殿门关拢的声音,徐徐地睁开了眼。
  岁庆带着泰安宫全体侍从黑压压跪了一地,再远些,金吾卫们标枪般笔直的身躯也弯了下来,银色的盔甲在无月无星的夜里黯淡无光。
  今夜无月无星,黑暗深处却传来一声清鸣,不知是哪只幸运的度过了寒冬的鸟儿。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嘉应子,甜甜地含进嘴里,垂眸看了看阴影重重的台阶,头顶上高悬的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嚎叫,本就是玉石沙砾混合般难听的嗓音,这一声嚎出来简直像、像撕裂了肝肺、生剖了心脏,像一只失群的孤狼,像一条被抽筋剥皮的龙。
  岁庆被这声嚎叫惊得瑟瑟发抖,忍不住乍起胆子偷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垂着眼眸,面色沉静如水。
  苏蕴明将双手拢入袖中,慢慢地走下台阶,离泰安宫越来越远,离那个痛苦嚎叫的人越来越远。
  嘉应子的甜味儿盖过了残留的酸苦,她在嚎叫声中轻吟出声:“‘醉乡路稳宜频至,此外不堪行。’”
番外一
  那天先是下雨,下午三点的时候,终于出了一点太阳。
  苏蕴明出完庭,站在市法院新修的漂亮大楼前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
  委托人跟在她身后,谢天谢地谢谢苏律师,罗嗦个没完,非要请她晚上到市里一家最好的餐厅吃饭。
  苏蕴明将就听着,两人都知道这顿饭无论如何少不了,拉拉杂杂在过程中出力的一拨人都会出现。
  于是订好约会,委托人先行离去,苏蕴明看着他的背影,默算一个晚上点完卯便能最快离开的时间。
  时候还早,接下来也没有大事,她便点了一支烟,慢慢地走到附近停车场去取车。
  她的车是一辆小小的飞度,最近被驴友撺掇,正打算换辆SUV,一直没有找到性价比满意的对象。
  停车场在二层,阳光从台沿漫进来,是这个湿润城市少见的清透,停车场旁边有几株高大的梧桐,被阳光勾勒出清晰的叶片轮廓,她不由地倚住车门,看了一会儿。
  正觉得惬意,身后蓦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在寂静的停车场里一点声音也会被放大无数倍,清清楚楚是一群人追逐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苏蕴明从车与车的缝隙望出去,正看到一群半大孩子分前后两拨跑过去,前面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后面的威赫赫如猎犬逐兔,手里举着棒球棒、凳子腿等凶器。
  狗咬狗一嘴毛,未成年人犯罪都会打折,何况这种小打小闹。苏律师惹不起躲得起,没料到孩子们选了她家小飞度对面做为终极战场,逃人被压到地上狂揍,拳头棒子飞落如雨,奇的是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沉默不语,只发出痛苦或亢奋的喘息声,像一群小兽。
  苏蕴明的烟早就抽完了,她熄灭了烟头,细心地收好,又点了另外一支,继续冷眼旁观。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地上几个孩子摊成烂泥,施暴方也累得够呛,互相搀扶着歪歪斜斜地爬起身,苏蕴明注意到一个浅色头发的高个子男孩儿,他追人的时候冲得最快,抡起棒球棒也最狠,依稀是领头。
  令她略感惊讶的是,那男孩儿随手把棒球棒扛在肩上,转身四十五度,竟像是对着她的方向躬了躬腰,道:“阳哥,要怎么处置他们?”
  苏蕴明惊讶之下,顺着他的目光转眸,她的飞度左边停着一辆现代,再往左是一辆切诺基,影影绰绰,她看见一个和她同样倚住车门的白色颀长身影,听到一个清亮柔和的少年声音。
  那声音说:“放他们走。”
  夜里那顿饭闹到七点多还没完,桌上男人多,喝到七八分便开始装疯卖傻,不堪得紧。
  苏蕴明酒量颇宏,敬酒者来者不拒,自己主动走了两圈,杯杯见底,喝得一众男人肃然起敬。
  所以她提出要先走,倒也无人异议,甚至挤眉弄眼地互相示意,早有人到角落拨通手机。
  主人把她送到餐厅门口,口上千恩万谢,手里悄没声息地塞了东西过来。
  苏蕴明拇指和食指一拈,硬而薄的一片,上头有字母凸起,便知道是VIP卡。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