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朝云/晴雨霖

第93章


  一时间失去仇人的二人沉默了。
  未来不知应该如何走,仇人不见了,复仇就成了空谈。
  但宁智既然与晋王有约,穆家旧部也已集结,与梁军的战斗就必须继续。阿珂留在西关,而宁智则与晋王继续东扩。
  傅琳堂身在晋军龙虎卫,只能随军而行。但即使相隔两地,他对于阿珂仍然多番照顾,吃穿用度从未间断,比宁智还要用心。知道阿珂喜欢读书,他搜集各类书籍关到西关,书信频繁,却从不多说令阿珂为难的事,只问近况,聊趣事。阿珂也知道了怡家其实是段云然的妻子,但此时的她完全不知所措。住在西关,她的生活开始围绕军备补给展开。
  若盈公主原与阿珂一起在西关居住,若盈只是心念着蜀国何时灭亡,阿珂问她:那曾是你的国家。若盈却告诉她:那是个一毒瘤,充满着寄生虫。只有毁了它,她才能从仇恨中解脱出来。
  若盈苦笑着问她:你遇到过自己的兄长们千方百计地想要杀死自己的父亲的事吗?皇宫中的不是九龙宝座,是魔。
  阿珂叹口气。但她对若盈那种想知道宁智的消息,又纠缠于自己的往昔的样子感到不舒服。只是突然想到“人性是多变的”这句话,令她深蹙起眉。难道人这一生,遇到就是缘;那是不是也代表着离散,缘就不见了?如果是这样,她琳堂的缘份真是奇妙,那么与夏七的缘又是什么呢?
  她却不知,夏七公子此刻已被夏淮冉由吴越召回,正率领着南国大军大肆侵蚀着蜀国领域。夏七住在吴越的那一处闲庭中,池中的睡莲正值含苞待放之时,然而主人却离开了……
  若盈的绣功真是出神入化,阿珂不过是闲聊时和她揣摩了宁智年少时的样子,若盈就绣了出来。阿珂犹豫再三后,终于决定接受这个嫂子。若盈不知阿珂在烦恼什么,然而在她终于被阿珂激将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后甩门而去,将自己关在屋中几天。
  若盈痛苦地与过去告别,毅然决定去照顾那个瞎子。阿珂劝她先去找艾先生,因为宁智哥的眼睛并不是瞎,而是劳累与积淤所致,她试过银针探穴,但毕竟技艺不熟,不敢过多深入,却也令宁智的眼睛状况好转很多。如果找到云游的艾先生,说不定会治好他的双眼。若盈当下离城去找无忧公子,但她要阿珂告诉宁智,取蜀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
  阿珂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她——蜀皇王建是她杀的。但她也明白,若盈现在的苦处在于——她明知道父亲也许是死于家庭内部的争斗,所以一旦晋王同意结束王氏对蜀国的统治,就好象为她将家族的毒瘤连根拨掉一般,令她无比轻松。
  与梁军的作战中,琳堂身受重伤,被就近送至西关养伤,阿珂发现,其实战场上的他远不如田园生活的他生动,至少不那么深沉冷酷。私下里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琳堂当兵的主要原因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梦想,而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力,然后找到她。现在的他与她一样,对战场失去了斗志。阿珂手中所绣的虎跃袍无法继续,这战袍是要为大将军而绣,琳堂却已经不想成为将军——只想安静地守着她。
  她将此事与宁智说,宁智告诉她,既然有约,那就先完成约定。阿珂去吴越等候夏淮隐,然而此时的夏淮隐却忙于军务,手下的人寻了阿珂这么久却毫无消息,这些人已然消极怠工,所以阿珂在吴越等候了半年也不曾得到任何消息。巧合的是,她与夏七选择等待的地方竟是一个地方——留园。只是留园留得住满园的景色,却不留人……
  夏淮隐帮助三哥占领南疆并攻下蜀南境绝大范围,三年之约早就过去,但这时的夏淮冉病情越加严重。夏淮冉自立的南国已经成为南疆的大国,实力雄厚到周边小国俯首称臣,但病重的他却还有一个目标——占尽蜀国。淮隐问他为何不在当年就拿下蜀国,淮冉却告诉他:“我只是想在她的眼前呈现一个真实。世事本就不可能象她相像的那般梦幻。她是公主,可是这个世界不是仙境。”
  淮隐又问他:如今你又为何要把蜀国占尽?
  淮冉闭上双眼,低低沉沉的声音比晚霞更落没:从她手里取走的,我想换个方式还给她。我原想经过我的手处理后的国家会变得美丽,可惜,她并不一定想要。
  那三哥会何又要还她?
  即便不还她,我也要给你和淮远一个可以行得自由的地方。
  淮隐笑了:三哥,权力越大,自由越远。你不是不明白。
  淮冉微微一笑,却道:有一天你会知道,自由的身远不如自由的心可贵。
  淮隐明知道这不可能,但对于三哥的病容,他说不出什么,只能尽力去完成三哥的心愿。另一方面,他仍在找着阿珂的下落。身在南国,心却在阿珂的身上,他似乎有一点点明白,“自由的心”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还想让这自由来得更真实一些。
  吴越的阿珂却为宁智招回,留在艾家的线人一直在等淮隐本人的到访。
  二人就如此错过。
  直到,蜀国被南国灭,西关再次成为争夺物。西关城外的大旗之上,穆字飘扬。夏淮隐明明心有所觉,却不相信历史又要重演,直到阿珂站到关台之上……
  当年蜀国的青侯如何夺下西关,阿珂十分明白,此时的西关守备方式早已更换,并且更加合理。淮隐知道如今要从穆家手中夺下西关难上加难,但南国的众臣却力志要取下西关。
  城外的他陷于两难之中,城内的阿珂只能感叹命运的无奈。
  傅琳堂率大军支援西关,那厢的宁智正在夺取河东重地。此种重要的战局之下,晋军无论哪方都不能失败。所以阿珂知道,与南国的战斗不可避免。
  阿珂感叹:不后悔生于穆家;不后悔毕生复仇;不后悔与夏淮隐相识;但她不想看到战场的血腥,更不想看到今天的这个场景。
  她与夏淮隐之间没有恨,甚至可以说她很喜欢他,如果在吴越等到了他,这一生与之相守也很好。可是她却要与他做敌人。
  这世事,难料。
  西关一役不可避免。淮隐骑虎难下。
  在穆宁智遥控西关战局,傅琳堂一骑当千的霸气横阻下,南国与晋军的拉锯战不可避免地展开。此时只有一方尽败才有可能结束这场战争。淮冉重病之中,听说了西关的局势,感叹这是天意,委派夏淮远替代淮隐的职务。
  淮隐巡视西关,也许是鬼使神差,阿珂也在视察军情,二人巧遇时,她被夏七劫走。
  夜色当晚,风不静,云不休,林间昏暗。
  如果夏七此时带阿珂离开,也许二人真的可能忘掉一切,与世隔绝。只是阿珂放不下在晋王手中形同软禁的兄长宁智;夏七也不能看着五哥在军战中再次失败——前一次,由于他的失职,五哥在战场中受伤,瘸了条腿,如今五哥又是接下了他的担子……
  这一夜,一直沉默的二人看尽星晨后,阿珂对夏七说:七公子,我陪在你身边这么久,却从来没听过你的戏呢。
  你想听什么?
  ……再生缘。
  夏七怔了怔,忽然浅浅地笑了,风声中,笑声传了很远。
  笑声之后,是他清亮的嗓音:“东君回还好时节,绿竹窗外梨花雪。短墙翩飞凤尾蝶,翠纱湘裙掠秋千……
  “长亭东风唤新柳,系兰舟,却难留,千里水云流。”
  “回廊暮色掩,绿苔石上砌,书舍夕阳晚,故园无人怜……”
  “江上灯初画,碧波倦无华,多少苍凉旧事,都只在澄澄月下,寒窗诉痴话。
  “我道这西风萧瑟,心生忐忑,却奈何,身似江中客,向这万水千山,如波横流过。悠悠荡荡,潇潇洒洒,这一浮一萍身,何处停下。哎,原是世事无常,我却望半玦成环,但从此,朝暮相随,一生不离……”
  他只是与她同坐在树枝之上,没有水袖,没有夜合花,没有云烟雾绕的舞台效果,只有他的声音在如水的夜色中凄凄冷冷。
  他唱得果然比琳堂好上太多,这个婉转温柔的女声仿佛弹拨了心里最柔软的弦,阿珂却任这心弦弹着,越弹越乱,泪在眼中悬了很久,却最终没有掉下来。
  她一直望着夏七,此时更希望是当年混沌不清的时候,可是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纯粹过的时候,即便是在刺杀王建之时。她心中,从来不曾将他放在第一位。然而现在,他即使想继续将她摆在第一位,也是不可能了……
  喜欢,说不出来。她亏欠他很多,但喜欢的感觉,她记下了……
  夏七必须离开了,这里是晋军的营地范围。他握着阿珂的手,一时间思绪万千,舍不得放开,却不得不舍。“如果我说走,你会跟我走吗?”
  “你能走吗?”
  夏七垂眸苦笑了一下,旋即又抬眸望着她:“我会来找你,当我能走的时候。”
  阿珂没说破——何时才是“能走”的时候?她承诺不了等待,那是一个痛苦的词,如若盈,如怡家,都曾那般凄苦的等待,最后只有舍弃,才能找到更好的归宿。
  若盈在找到无忧公子的同时得知西关城外竟然是夏氏的南军,她立刻赶到西关,却被宁智派人架到樊城。
  穆宁智要求她对往事做到:忘。如果不能忘,她一生将受困于此。若盈反问他,你是否能忘掉往事。宁智告诉她,如果梁帝未死,我不会忘了往事,但现在,我不再为了仇恨而战,而是要帮穆家集结的这些旧部找个安全离开的理由。若盈沉思了许久,终于决定——既然王氏已无,蜀国不再,她还纠结在那个荒谬的国仇家恨之中就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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