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传

第71章


在清朝统治层中,内而宗室王公、 
部院、谏垣,外而直省督抚、前敌将领,“莫不交章谏阻”,追究致败之由、 误国之责,把一腔怨愤几乎都倾洒在李鸿章身上,形成了“国人皆曰可杀, 
万口一词”的局势。他们既不敢正视腐朽的封建制度是万恶之源,又不敢抨 击真正的罪魁祸首慈禧一伙。他们对李鸿章的口诛笔伐,虽然有时意气多于 
冷静的分析,难于对其作出全面的切合实际的估价,但却反映了朝野上下的 思想动向,表现了人们对战败乞和的愤慨和国运垂危的关注。
鉴于马关条约的流弊无穷和全国的抗议浪潮,清廷对和战问题,举棋不 定。光绪以“和约事徘徊不能决,天颜憔悴”。翁同龢不赞成“毁约再战”, 
但“力陈批准宜缓”,企图借助俄、德、法迫使日本放弃台湾和辽东半岛。 许多军机大臣对此表示怀疑,认为“不足恃”。翁同龢、李鸿藻“力斥之”, 
并在光绪面前“亦切陈之”。光绪欣赏此议,特派总署大臣往见俄、德、法 驻华公使,并电饬驻俄、法等国公使与所在国外交部密商。
4 月 25 日,光绪“命枢臣偕庆邸请见皇太后面陈和战事”,内监传懿旨:
“今日偶感冒,不能见,一切请皇帝旨办理。”①第二天,军机见时,传懿旨 说:“和战重大,两者皆有弊,不能断,令枢臣妥商一策以闻。”②27 日,
光绪亲自向慈禧“敷陈西迁之议”,慈禧“微笑摇首”,断然拒绝:“可不 必”。“和战之局汝主之,此则我主之。”③30 日,光绪命翁、李、孙等到 
患病的奕家里会商,“令定和战之议”。孙毓汶“以所拟宣示稿就正”。 奕“以为是宣示者,俟批准后告群臣之词也,大意已偏在和字。④
李鸿章主张按期批准互换马关条约,反对“毁约再战”。清廷指示李鸿 章就割台、赔款问题电商伊藤“通融更改”,李鸿章断然拒绝,说自己作为 
马关条约的签订者,不能“改议电商”,“以一口说两样话,徒为外人訾笑。”
⑤这里既有恫吓,又有推诿,而意在迫使清廷按时批准换约。 由于李鸿章不知光绪“是否批准条约,至觉惶恐。“于是委派科士达赴 
京,“为这个条约申辩并催促批准。”科士达离津之前,在一个秘密会议上,
李鸿章向他详细解释军机处每一位的个性及其政治的环境。4 月 30 日科士达
①  《钦差大臣李鸿章奏中日会议和约已成折》,《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卷 38,第 18—19 页。
①  ②《翁文恭公日记》,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初一日、初二日。
③  易顺鼎:《盾墨拾余》,《中日战争》(四),第 126—127 页。
④  《翁文恭公日记>,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初六日。
⑤  李鸿章:《复译署》,《李鸿章全集》(三).电稿三,第 509 页。
会见军机大臣,他后来回忆说:“会议的目的是要使军机大臣深知皇帝批准 和约之必要。我强调之点是:条约已不是李鸿章的条约而是皇帝的条约了, 
因为在签字前每一个字都电达北京,皇帝根据军机处的意见,才授权签字。 假若他拒绝批准的话,那在文明世界之前,他将失掉了体面,对于皇帝的不 
体面,军机大臣是应负责的。”①
面对着主和派和科士达胁追的光绪,本想争取俄、德、法的援助和刘坤 一、王文韶的支持,但结果却成了泡影。俄、德、法劝告清廷批准和约;刘 
坤一、王文韶复奏说事关大局安危,应请军机大臣等通盘筹议,请旨定夺, 连口头主战的腔调都改变了;而高高在上的慈禧又一再推脱卖国罪责。在这 
种情况下,光绪便于 5 月 2 日“幡然有批准之谕”②。当然,光绪是和着泪水 吞下这个苦果的。5 月 8 日清政府代表伍廷芳与日本代表伊东美久治在烟台 
互换批准书。同年 11 月 8 日由于俄、德、法的联合干涉,李鸿章与日本驻华 公使林董在北京签订中日《辽南条约》,中国以银 3 千万两,赎回辽东半岛。
7 月 29 日,李鸿章抵京。第二天“与枢臣同起召见。”光绪“先慰问受 伤愈否”,话锋一转,就诘责说:“身为重臣,两万万之款从何筹措;台湾 
一省送予外人,失民心,伤国体。”“词甚凌厉”,李鸿章“亦引咎唯唯”③。 经过甲午战争,使李鸿章赖以支撑其权威的北洋海陆军溃灭殆尽,加之主和 
辱国,群议指摘,帝党官僚乘机要求将他密召入都,勿复假以事权,后党要 员荣禄也指责他“误国”,“甘为小人”。据时人说,甲午前,慈禧对李鸿 
章敬信。甲午后,慈禧信任奕励和荣禄。正因为这样,李鸿章人觐之后,便 被留在北京,奉旨入阁办事,从而失去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宝座。李鸿 
章哀叹:正当自己在仕途上“一路扶摇”之际,“乃无端发生中日交涉,至 一生事业,扫地无余,如欧阳公所言‘半生名节,被后生辈描画都尽’,环 
境所迫,无可如何。”④
①  《科士达外交回忆录》,《中日战争》(七),第 479、480—481 页。
②  《翁文恭公日记》,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初八日。
③  《翁文恭公日记》,光绪二十一年六月初九日。
七「山穷水尽疑无路] 投闲京师
“生归困谗,威脱权劫”,这是李鸿章从日本议和归来后政治遭遇的真 实写照。
李鸿章曾说自己“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一路扶 摇”。但甲午战争却使他从权力顶峰上滚落下来,奉旨入阁办事。所谓入阁 
办事,就是仅仅保留文华殿大学士头衔,以全勋臣脸面。正像伦敦《特报》 所评论的那样:“和议既定,入阁办事,非尊之也;问之疾视中堂者,声势 
正复赫奕,借此以夺其柄,所谓飞鸟尽而良弓藏也。”①李鸿章在北京没有房 产,只得借住在贤良寺。位于东安门外冰盏胡同的贤良寺,是由雍正时怡贤 
亲王舍宅改建而成,建筑宏壮,层甍云构,地极幽敞,炉烟尽静,闲院飞花, 不仅环境优雅,而且近邻禁城,封疆大吏入觐者,多在此下榻。李鸿章“终 
岁僦居贤良寺”,既不能预闻朝政,又时受政敌攻击,他的门生故吏,也纷 纷叛离。他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和伺机东山再起,采取了“韬光养晦”的策略。 
他很少外出访亲拜友,也不喜欢接待来访客人,“因而门户亦甚冷落”。从
“坐镇北洋,遥执朝政”,一变而被投闲置散,犹如从云端跌落地表,他的 心情怎么能够平静呢?他感受到世态炎凉,忧谗畏讥,苦闷无聊。
李鸿章即使身处逆境,也仍然注意“养生之术”,保持在军营中养成的 生活习惯。每天 6、7 点钟起床,少许吃些早点后,就开始批阅公文,办理公 
务,公余则随意看书和练字。他常常翻阅《资治通鉴》和《庄子》,前者意 在从历代治乱兴亡中取得借鉴,后者企图从道家经典中追求“天地与我并生, 
万物与我为一”的主观精神境界,以期安时处顺,逍遥自得,从失势的苦闷 中解脱出来。他曾从曾国藩学习书法,推崇东晋书法家王羲之妍美流便的书 
法,此间每天临摹唐僧怀仁《集王书圣教序》碑帖,临过之后,细看默思, 力求神似。午间饭量颇大,无非山珍海味之类。饭后还要喝一碗稠粥,饮一 
杯清鸡汁,过一会儿再饮一盅以人参、黄芩等药物配制的铁水,然后就脱去 长衫,短衣负手,在廊下散步,除非遇到严寒冰雪,从不穿长衣。散步时从 
走廊的这一端走到那一端,往返数十次,并令一个仆人在一旁记数,当仆人 大声禀报“够矣!”时,就掀帘而入,坐在皮椅上,再饮一盅铁酒,闭目养 
神,一个仆人给他按摩两腿,很久才慢慢睁开眼睛,对守候在一边的幕僚和 仆人说:“请诸君自便,予将就息矣,然且勿去。随即上床午睡 1、2 小时。 
当仆人通报“中堂已起”之后,幕僚连忙入室,同他说古道今。晚餐食量较 少,饭后让幕僚自便,“稍稍看书作信,随即就寝”。这种生活规律,“凡 
历数十百日,皆无一更变”。
当时在清朝统治层中疾视李鸿章的,主要是帝党官僚,时翁同龢“当国, 尤百计 龁之”。翁、李矛盾,不仅涉及政见之争,而且还含有私怨成分。
1862 年翁氏哥哥翁同书在安徽巡抚任内被曾国藩上疏严劾,受到远戍新疆的 惩处,据说曾氏上疏,是由李鸿章立稿的,出语惊人,无懈可击。翁同龢怀 
恨在心,他以帝师之尊而为枢府大员,借机压制李鸿章,因而李鸿章“怨之 颇切”。翁氏虽然位尊权重,但却一直未能入阁拜相。因当时无缺可补,他 
便产生了觊觎李鸿章缺位的想法。袁世凯投其所好,甘愿为翁氏火中取栗。 袁世凯是个“小人”,起初追随李鸿章往上爬,及至李鸿章失势,就立即改
①  蔡尔康、林乐知:《李鸿章历聘欧美记》,第 19 页。
换门庭,竭力攀援李鸿藻、翁同龢、荣禄等达官显贵,以为进身之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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