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长安,此岸烽火/宋青禾

第35章


我没能被这一踢踢醒,我继续火上浇油:“小孩子是认人的,小皇子恐怕是知道我不是他娘亲。”
  这话才出口,我就见商妹和周骁都变了脸色。我暗道,糟了,我说错话了!我脑子糊涂了!我还踢了君王一脚!
  从前在上水村,商妹待我情同姐妹,她曾经是如何潇洒恣意,如今却活得小心翼翼,我一阵内疚,不禁走上去拉着她的手:“商妹,我不是怪他,我只是想起自己的孩子有点难过,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商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说:“长安……这个孩子……”
  周骁打断了她:“这个孩子是你的,你是他的亲娘。”
  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轰然倒塌,我忽然耳鸣,嗡嗡嗡什么都听不见。就像是心头肉被谁割了一刀,哗哗流着血,却丝毫不见疼痛。又像是跌跌撞撞在黑夜里历险,过千山终见光明。
  我转过身,愣愣看着奶娘手中的孩子。我说:“周骁,你说的是真的么?他是我的孩子?”
  周骁没有回答,商妹替他作答:“长安,曦儿就是你的孩子。”
  这两个人配合得很好,当初配合得天衣无缝把我骗死,如今又默契配合把我从死亡中拉回来。
  我从奶娘手中慢慢抱过这个孩子,孩子在我手上挣扎,显然还不能适应我的气息,很是排斥。他都长成这样了,我没看到他出世时的模样,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排斥我了。
  这个尘世真是荒谬的很!所有人都在掩饰,掩饰事实,掩饰内心,待到不想掩饰,真相大白之时,很多东西却已经在掩饰中慢慢变了味道,不复当初。这又是何苦?
  周骁还在我边上喋喋不休:“长安,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你看他长得多好。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莫要再介怀。我们一家人如今总算是团聚了,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再不让你受苦。”
  小皇子还在挣扎,似乎我再不放开他,他便是要哭了。我两手紧紧抱住他,实在腾不出手给周骁一巴掌。当然,他是皇帝,若是我腾得出手,我或许也还要犹豫一阵。我只是想说,我很想给他一巴掌。大概我最近火气旺,总想干点出格的事。
  我抱着孩子往外走,后面传来周骁和商妹的呼喊:长安!
  小皇子终于是哭了!
  我想了想,又往回走。我把孩子塞给商妹。我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他还不会说话就已经懂得这个道理,可怜我这个皇后竟还没明白。”
  我想,这种状况下,我曾经以为死了的孩子还活蹦乱跳,我亲手将自己的心头肉交到别个人手上,我还如此镇定,表述清晰,没掉眼泪,我以为自己足够淡定。
  商妹驾轻就熟抱着孩子摇了一会,待到孩子安静下来便把他交到奶娘手上。随后,她很淡定的开口:“长安,可能皇上还没向你解释,我和他所做的都是做戏。如今,大局已定,我也没必要装作是曦儿的娘亲了。我,这几日就要回去了,和我哥一起。皇上为你做了很多,你莫要再和他置气了。”
  商妹这番话说完,我就激动起来了。我想,我们三人之间我是最不能够淡定的人。最淡定的,那是周骁。
  他总是在最不该放弃的时候放手,最不该束缚的时候束缚,却又总是很淡定的一腔情愿。譬如,当初怕我卷进是非,不惜上演离间计、苦肉计。如今,为了回到从前,又不惜赶走商妹。有些事,不管真假,经过岁月沉淀,都成了真。商妹若是走了,他大约又会睡不着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我如今也还想着陈玄,我也离不开他。
  梦醒(三)
  我一夜没睡好。
  周骁体谅我见到失而复得的儿子心情激动,特许我带着这个孩子睡觉。我以为这是个母子情深的机会,只是我的孩子他不给我这个机会。商妹等人见我可怜,想了个法子,让奶娘先带着曦儿睡,等曦儿睡着了再抱来我床上。
  孩子睡着了,才乖乖躺在我身边。我有一点心酸,撑着手细细看他。待到天将要放亮时,我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曦儿睡得早,醒得也早,一大早醒来可能是见身边躺了个陌生人,潜意识里觉得有危险,于是又放声大哭。我困得眼都睁不开,心想,这个孩子难道跟我八字不合?
  我把奶娘留在了我这里。我不信我日日陪着这个孩子,日日缠着他,还不能拿下他一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
  商妹打扮一新来向我辞别。我望着她清爽飒飒的模样,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初见之时。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是我们悔恨时的一腔情愿。
  我拉着她:“商妹,该走的不是你,是我。”
  她有点激动,仿佛随时会哭出来。我这句话还没说完,她便急着上前捂着我的嘴,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
  我不说,她说。
  她说她要回去陪着哥哥,皇上离不开我,我不能离开。
  她这几日反反复复说的都是这几句话,她没说烦,我都听烦了。宫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听说丞相大人张罗着要皇上选秀,周骁回绝了,京城里的老百姓皆松了一口气。可想而知,对于这深宫,绝大多数人是敬而远之。我以为商妹舍不得周骁,如今看来,她要离开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她在这里,活得都不像她了。
  商妹离开第二日,曦儿依依呀呀吐出他人生中第一个清晰地音符:娘。
  可他喊的不是我。
  我抱着曦儿,时常回想,当初我硬拉着陈玄,说要给他生个孩子,一直没兑现。
  周骁病了。
  我猜,他虽然一直说要送走商妹,真到了离别恐怕也是心有不忍。强撑久了,身体自然会受不住,他这是自作自受。
  我去他寝宫颇费了一番力气。
  我是叛贼之女,又消失一年,如今的身份不太可靠。皇上卧病在床,情况较为敏感,管事大太监谨慎也是人之常情,我并未放在心上。
  周骁有点虚弱,情况比我想象中差了点。当年他替我受了一箭也不见得会流露出这种疲惫颓废的神色。当年,当年又有多久,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我那时是怎么说的?我说,周骁,其实,我很高兴嫁给你。
  所以说,物是人非事事休。
  周骁挥退众人,然后很虚弱的喊了我一声:长安。
  他这个样子,真像是快要死了。我有点难受,我一直以为他无坚不摧,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商妹这一走,却生生抽掉了他大半个魂。
  我走到他跟前,问:“你很难受么?要不要喝点水?”
  他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小心翼翼扶起他,将茶盅凑到他嘴边。我说:“周骁,你让人去把商妹寻回来吧,以后好好待她。”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我继续说道:“你是一国之君,龙体要紧,断不可拿这种事来折磨自己。如今商妹走了,你在这里生病,她指不定在哪里落泪呢。”
  周骁终于开了口,他说:“长安,好疼。”
  我一惊,立即放下茶盅:“哪里疼?我看看。”
  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抬手指了指脚。
  我走过去,轻轻掀开被子,问:“你脚疼?”
  他点点头,郑重道:“你前日踢的一脚,大概还有淤青。”
  我深信不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不见他两只腿上哪里有半点淤青。待到反应过来,才看见周骁倚在床头奸笑。
  他笑得甚是开心,叫我想起了从前。他从前,多是意气风发,如今仿佛一夜苍老。
  我声音不由自主的温和下来。我说:“周骁,你好生休养,国事让丞相大人帮着操心,不必事事亲为。我寻思着商妹走不远,你让程秋同快马加鞭把她寻回来。日后你也莫要对她冷言冷语了,商妹马术和身手都不错,天气晴朗你二人还可以去猎场跑跑马,商妹想必也是愿意的。”
  他很认真的听我说完,而后说道:“长安,你这一番话委实长得很,我身体不济,也没能弄明白。”他说着,并伸出一只手勾住我的脖子,整个人突然鲜活起来:“如今你我二人,你为何总是频频提起她人?”
  周骁这个动作加上他这种语调,叫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陌生的邪狞之气。我怔了怔,头歪在他臂弯下,心想,他莫不是在装病?
  我动了动脖子,挣不开。
  我说:“周骁,你放开我好么?”
  头顶上传来他闷闷的语调:“不好。”
  我说:“我这样难受得紧,喘不过气。”
  他松开我,却又很快一个反手将我压在床上,胳膊还是抵在我脖子上。我算是明白了,他左右是打算和我脖子过不去。
  此时他近在咫尺,气息尽数喷在我脸上,有点热,有点痒。这是分开后,我们第一次隔得这么近,我有点尴尬。毕竟居高临下的人是他,我是仰躺在床上仰视他。
  他方才还一副恹恹一息的模样,此时像吃错了药般力大无比。我瞪着他,掩饰自己的尴尬:“你快放开我,你不是病了么,不适宜大动干戈。”
  他突然邪魅一笑,俯在我耳边低语:“长安,你担心我不能大动干戈么?别怕,我不大动干戈,我,我好好看你就行了。”
  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岂能不明白这种把戏。我推了推他,他反而愈加放肆,整个脸贴上我。我唇边蓦然一热,是他滚烫柔软的嘴唇。他说:“长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还是如此思念你?”
  我猛然清醒,使劲踢了他一脚,翻身逃走。身后传来他的轻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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