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长安,此岸烽火/宋青禾

第36章


  我是皇帝的妻子,伺候皇帝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别扭了,自从那天去探望周骁之后,便再也厚不下脸皮踏进他寝宫一步。
  这几日,我虽没去他那里,却也不时让李嬷嬷去找她说得上话的太监打听打听。李嬷嬷身体硬朗,热心也丝毫不减当年。她详尽的向我陈述了周骁是如何慢慢复原,又是如何渐渐意气风发。总之,那个威风凛凛的帝王又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我说:“甚好,甚好,本宫甚慰。”
  只是,不知怎的,本宫虽然心下甚慰,却难以掩盖那喷涌而出的空荡。对,就是空荡。这几日,我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说不清,道不明。
  我坐在永安宫,寻思,皇后久久不见皇上,似乎不太正常,我想,我或许应该去看看周骁。到了他那,我就说,臣妾恭贺皇上圣体安康,应该算比较得体了。
  我出门时,采儿笑嘻嘻拿了件披风给我系上。自从我承认记起从前,就数这丫头最开心了。
  屋外有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冷颤,突然记起我给陈玄缝的那件衣裳还留在王姑娘家。
  我站住脚步,我早该拿回来,早该将那件衣裳缝好,天这么冷,陈玄有厚衣裳么?
  有个小太监急匆匆走进院里,小跑着过来朝我跪下:“娘娘,皇上让您去趟天牢,圣上在那等着您。”
  我回过神,瞧着他神色慌张,预感发生了大事。
  我所料不差。我爹爹在牢里自尽了,撞墙自尽。
  他手里还留了封遗书,用血写的。遗书在翔宇手上,是周骁扑上去抢回来的。
  他做得很对,这封遗书对他有利,抢回来是应该的。
  爹爹在遗书上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并且热情洋溢的歌颂周骁是个好皇帝,他当年没看错人,如今也没看错。他花了很长的篇幅嘱咐我好好保重自己,他对不起我云云。最后,他花了一点笔墨为我的两个弟弟求了个小小的情。让他俩死得痛快点。
  我捧着我爹的血,觉得自己最可怜。我憋得太辛苦,感觉整张脸都在发抖,连带着腿都在抖。周骁在我身后扶着我。我真恨自己,我当初醒过来怎么就没跟我爹好好说说话,我早该把他救出来。周骁都答应了,不会杀他,大不了就是软禁,至少我们父女还可以见面。可如今,我去哪里见他,梦里么?他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儿子卖命,可这一次真要了他命的是我这个女儿。他知道宁家的两个儿子逃不过一死,他这么做无非是不让我难做。
  我有什么难做,我是他女儿呀,女儿为爹爹做什么能算难做么?翔宇被人利用,他甘愿赔命,他一生的算盘如今都落空了,他后悔过么?
  我嘴唇咬得太紧,牙齿有点发酸,血腥气慢慢散开来。我抬起一只手,周骁从后面紧紧抓住:“长安,你莫要伤害自己,要打就打我。”
  我不过是想揉揉眼睛,好看清牢里两个弟弟的面容还有盖着白布的爹爹。
  周骁多想了。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你们……是做儿子的么?做儿子让……让父亲来顶罪?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岂料开口便语不成声,我高估了自己。我这话说得凄厉了点,恶毒了点,冲动了点,可是此情此景,我无法控制自己。
  翔文面容松动,嘴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被翔宇抢了去:“你是皇后,可你什么时候想过自己的娘家?人人皆以为我宁家有个大靠山,可在江南宁家的生意却处处受制,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只知道如何讨皇上的开心,什么时候记得求他赐给我们宁家一条活路?爹爹什么都给了他,到头来却不过是养了两条白眼狼,一条拿着他的钱财反过来压制他,一条不顾他的死活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
  翔宇从小便话不多,最多的便是对着我冷笑,我竟不知他口才这么好,而他,竟然如此恨我。
  我晃晃悠悠,抓住周骁的胳膊:“翔宇,你竟是这么想的。从小到大你就不喜欢我这个姐姐,我竟不知你恨我到了这种地步。”
  周骁搂着我:“长安,你没有做错,你是世间最善良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头可真晕,仿佛踩在云端,脚下软绵绵的。我转过身子,使劲搂住周骁,一口气没憋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说:“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是最该死的人。我身边的人都不要我,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为什么还这么坦然的活着?”
  “你若不在了,那我该如何活下去?”
  这是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结局
  我原以为我最近频频晕倒,精神不济,大约是身子底子差,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倒是没想到,我醒过来忽觉浑身通畅,全身上下似乎注满的力量,有使不完的力气。我想,这大约是物极必反。
  曦儿自从开口会叫娘后,宫里的人就爱教他说话。此刻,采儿正逗着他,让他开口叫我几声。小孩子对什么事都是没耐心,叫了一声之后再也不肯叫第二声。
  我知道采儿是想哄着我开心,便拉住她:“罢了,小孩子,你就别逼他了。”
  相处了几日,曦儿倒也不似从前一般怕我了,却也不太亲热。总会好起来的,我想。我不是又好起来了么,日后多陪陪曦儿,还怕他不亲近我,况且,男孩子太黏人也不好。
  爹爹的后事,周骁办得不吝啬,场面是个正正经经的国丈该有的。这是个花银子做无用功的事。人都死了,还会在乎这些个么?不过是活着的人变着法儿安慰自己罢了。
  我将爹爹的遗书收好,这是他老人家留给我的唯一一件意义非凡的物件。
  一个人大凡经历了死亡,便或多或少有那么点感悟。我爹爹死了,我便时不时冒出我娘的样子,当然,是个模模糊糊的样子。但我总是觉得,我家里面那两个姨娘是不如我娘的。我私心里也认为我爹爹最爱的还是我娘。如今,他二人算是去到了一处,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不知,我娘是否还在等他。
  我爹这一死,也算是件大功德。原本还有点风起云涌的朝堂,因我爹的死瞬时安静了下来。我有次无意间听宫女嚼舌根,似乎城里城外的老百姓对于宁国丈的死都感到莫大的欣慰。
  我当时站在藤架后面,暗想,若我死了,又是怎样一种光景?周骁的话我该信么?我死了,他就活不下去么?
  我忽然间又想到了陈玄,周骁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他向来是赢家,而且赢得精彩,陈玄岂能安然无恙?我们宁家不就是输得一败涂地。
  这个念头叫我吓了一大跳。我隐隐不安,加上大病初愈精力充沛,脑子便难以安静下来。
  我在书房等周骁下朝。
  我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是李嬷嬷陪着我。我端着流萤做的莲子羹来向皇上献殷勤。
  彼时没有好好打量一番,如今细看,这书房倒也素雅,睡睡觉什么的也很能养精蓄锐。我回宫后,李嬷嬷便很热心的告诉我,周骁时常宿在这里头。
  书房虽说不如皇上的寝宫来得敞亮舒适,却也不差。我瞥见那床头还挂着一把剑,说明也算安全,毕竟,没几个人能轻易伤得了周骁。
  我坐了会,原先有点急躁的心绪也慢慢静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听见太监高唱着皇上驾到。
  我坐着没动,擅闯书房本就犯了宫规,倒也不怕再多一条罪名。
  我猜外面早有小太监向皇上说明,是以周骁进来看见我时也没有表露出惊讶。
  我端了杯茶给他。从窗棂照进来的日光映在周骁的后背,使他全身看上去仿佛笼罩着一层仙气,当然也使得他的头发看上去有些许白色。
  他可能有点累,找了张椅子就坐下。我把茶端给他,他揉了揉鬓额,向我微笑:“长安,近日忙着处理一些事,过几日我带你出去散散心。你回宫这么久怕是憋坏了。”
  我侧头看他,发现他头上真的冒出了点白发,刚才并不是光线问题。
  他见我望着他出神,笑了笑,顺手就将我拉进他怀里。我没有挣脱。
  他将头轻轻抵在我胸口,声音低低传来:“长安,你在我身边,真好。”
  这一刻,外面虽然有点冷风,却阳光明媚,看着不由叫人心情舒畅。于是,我被这个好天气感染了一把。我坐在周骁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将头轻轻埋在他颈间。
  我说:“我不离开,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放过夏商衍,让他和商妹好好的活着?”
  他环住我的手似乎有点僵硬,半响,他道:“长安,你还记挂着那个夏商衍?”
  我点了点头:“嗯,我还记挂着他,可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嫌弃。”
  我说的是心里话。我这辈子不可能再逃了,我逃了一次,我的儿子就差点不认我了。这深宫大院太寂寞,周骁一个人太可怜,我要留下来陪他。
  周骁抱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觉得靠在他身上真是暖和。
  书房的门突然被粗暴的撞开。邱行知气喘吁吁冲进来了我们才听见小太监焦急的声音。这个邱行知,外表斯文,却常常做些鲁莽的事。他见我腻在周骁身上愣了下,却又很快镇定下来,指着周骁,怒气沸腾:“长安都已经回来了,你还不不放心么?你不赶尽杀绝就不罢休么?”
  我脑袋隐隐作痛。最近发生的都是些悲剧,我第一个念头便是又死了人。
  周骁轻轻放开我,站起来走到邱行知旁边:“行知,你也算是朝廷命官,怎可如此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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