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小说

彼岸烟花漫天舞

51 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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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医生的语气虽缓慢,却十分沉重:“我理解你的心情,是慢性白血病中较为棘手的一种,这种病起病缓慢,早期一般都没有症状,它的症状达好几年,在临床上可分为慢性期,加速期及急变期。病人出现急性白血病的临床及血液等表现,称之为慢粒急变。所有的CML型白血病最终都要发展为急性白血病。也就是说,安小姐的病情已经恶化,进入了急变期,白细胞的含量急剧增加,会伴有发热、出血等症状,所以这次她并不是单纯的发烧。”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颗巨石压在心上,沉重得让他喘不过起来,手上握着的拳头不断的捏紧,一条条青筋凸现:“我不要听你这一堆的理论,她还能活多久?”
    “依照她目前的情况,如果积极配合化疗的话,也许可以超过……两年。”
    最后的那个迟疑着说出的数字像是一道雷,一击即中他的心脏,将它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我知道要你一时接受这样的事实确实很困难,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你隐瞒病情吧。”李医生深深的看了眼前一脸倦容的男子,目光幽深:“其实,她早在三年前就知晓了自己的病情。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因为她是我见过最顽强的女子,她每个月会固定来医院检查一次,然后拿些药回去自主服用。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她都是一个人来医院了,连你这个未婚夫都不知道,想必是她对所有人都隐瞒了病情。哎,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真是难为她了。”
    李医生平静的述说着事实,一字一句却让楚毓忱心如刀割,他试着去想象,试着站在她的立场和角度思考,这该是怎样的两年?她独自一个人咽下了所有的痛,所有的苦,脑海里浮现她娇小的身影走进医院的情景,那时的她,是怀揣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孤寂、落寞、抑或是绝望?想到这,握拳的双手,指尖泛白。
    “医生,她的病有没有可能治愈?”楚毓忱颓然,语气是深深的无助和迷茫。
    楚毓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笔直的长廊,却是诡异的安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他擦身而过,他却浑然未觉。脚上似绑上了千斤重的铁锤,每走一步,铁锤的重量都狠狠的砸在他的心上,砸出一个硕大的洞,钝钝的疼。他踉踉跄跄的走进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无意识的将水龙头开到最大,顿时水花四溅。
    脑海里回想着医生刚才的话“这种病并不是不治之症,痊愈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提是必须得接受骨髓移植。但是,适用於移植的骨髓类型供源极少,因为要找到白细胞抗原(HLA)配型相同的骨髓供应者十分困难。另外,手术的费用也很高昂,至少需要70万……化疗只是为了延长寿命。”
    将头狠狠的埋下去,捧了一把水摸在脸上,他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噩梦!梦醒后,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然而,脸上传来的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的同时,心却更加疼痛。任由水滴顺着脸,衣领一路往下,太多的情绪无处发泄,“啊!”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嘶吼声,紧握的双拳猛得砸向了玻璃!
    瞬间,玻璃四分五裂!像是绽开了的一朵花,一会儿,红色的鲜血沿着裂开的玻璃往下滑,这样的画面,有些令人窒息的妖艳和绝望。他丝毫感觉不到疼,浑身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嚣和呐喊。这二十九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发现自己面对生命的脆弱时,竟是如此的无力。医生简单的几句话,足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劫不复!
    那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抽动着他的心,内心如洪水绝了堤,霎那间淹没了他,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顷刻间他却泪如泉涌。难道上天付诸在她身上的灾难和不幸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这样的对她?他恨不能,恨不能抽干自己的血、自己的骨髓,只要能够救她的命!
    痛苦的闭上眼睛,她的样子却始终挥散不去。他无从想象,这样的三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一阵阵清晰的疼痛从手上传来,楚毓忱暗暗的咬紧了牙齿。
    以柔,不管是两年,还是……两天。以后的日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不是孤注一掷,不是一时的冲动,不是出于怜惜,更不是因为同情……只是因为爱,因为深爱着这个女子。哪怕她遭遇再多艰难险阻,哪怕她瞎了瘸了傻了,哪怕有一天,她会毫无征兆的离开这个世界,他还是要在和她在一起,守护着她。
    费力的睁开眼睛,安以柔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被碾碎了一般,酸痛无比。试着挪动了一下手,却发现异常沉重。感觉手背上有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渗入血管,视线往上一移就看到了挂着的输液瓶,白色的墙壁,再低头一看,身上覆着的白色被子。象征着纯洁的颜色,此时看上起却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为什么会在医院?
    正当她努力的理清思绪时,楚毓忱走了进来,坐到了她的床边。看见她苏醒了,他先是一怔,继而露出了一个笑容:“你醒啦。”安以柔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却感觉这个笑容好勉强。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往日有型的头发有些凌乱,更让她诧异的不是他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而是那张写满了倦怠和疲惫的脸上竟然胡子拉渣!楚毓忱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一般,透着说不出的憔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无意间发现了他包着纱布的左手,安以柔关切的问:“你的手怎么了?”
    他不自然的把手移开,目光有些闪躲:“哦,没什么。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继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嗯,你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喝水还是吃点什么?”他的语无伦次让安以柔更加的疑惑不解,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楚毓忱特别的奇怪呢。可是,她却还没想过是自己的病情已经被他知晓。
    “不用了。我,为什么会在医院?”安以柔轻轻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毓忱眼神中极力掩饰的慌张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静默了几秒,这让她心里愈发的忐忑不安,他缓缓的开口:“你昨天在湖里泡了冷水感冒了,发烧得很厉害,所以,所以就来医院啊。”
    尽管楚毓忱已经很努力的在她面前掩饰,可惜,他的眼睛不会说谎,安以柔从他躲避的眼神中忽然明白了一切。她怔怔的望着头顶上方的输液瓶,看着那水滴一点一点缓缓的往下掉,一如生命的流逝。声音不大,在这安静的病房里却分外的清楚:“你都知道了,对吗?”
    楚毓忱低埋着的头猛地抬起,惊讶的看着她。他想否认,想掩饰,想辩解,然而,看着她脸上复杂的神情,他徒然无力的“嗯”了声。
    “以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楚毓忱终于忍不住了。
    安以柔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她没想到,当有一天她的的秘密终于被人知晓时,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告诉你,有用吗?”她苦笑了一下,“一个人的快乐与他人分享,会变成两份快乐;可是一份痛苦,与人分享的话,就变成两个人的痛苦了。在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心里有满腹的痛,满胸的委屈想马上告诉妈妈。可是,当我拨通家里的电话,听见妈妈虚弱的声音时,我却没有了开口的勇气。那时,她手术刚出院不久。后来,我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那天晚上就抱着话筒一直哭一直哭……”
    她的话一字一顿拨动着楚毓忱的的心弦,他看着她,心里开始波澜起伏。“我也曾想象过,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白血病患者,会用怎样特殊的目光看我,同情抑或是怜悯?这些都不是我能接受的。我不想成为亲人的负担,不想她们每天为了我的病情提心吊胆,不想大家的帮助最后都变成徒然,不想每一天数着剩下的日子……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想要努力的珍惜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说着说着,安以柔眼前的输液瓶渐渐的模糊,眼底水雾缭绕。
    楚毓忱刹那间明白了,她眼中时常流露出的浓烈的哀伤和让人揪心的绝望是为什么了。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除了难受还是难受。在遇见她之前,他没有尝过思念的愁苦,没有领略过牵挂的滋味,更不知道那种因为对方心痛而心痛的感觉。爱上了她,才明白,爱不仅是无上的快乐,更是一种绵长的痛苦。就像此刻,她的痛苦,他却丝毫都不能分担,甚至,自己能为她做的都是那么的有限。除了疼惜,他还能做什么呢?
    她脸上生硬的笑容,让楚毓忱黯然神伤。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余下一室的静谧。楚毓忱眼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起昨日与她共进晚餐时的情景,想起她站在阳台上闭上眼眸的那个微笑,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容苍白她的躺在病床上,真真印证了那句话‘昨日笑今日哭今日哭很多时候都只是因为一个人’,生活总是这样游刃有余的错置着我们。
    那么那个让她笑,让她哭的人,他知道吗。想到这,他问出了口:“所有人都不知道你的病情,那么,包括他吗?”
    安以柔先是一愣,将别过头去,任由眼泪从眼角静静的滑下来,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会告诉他,三年前没有,现在更不会。”
    “为什么?”楚毓忱无法理解。
    “一个看不到未来的人,要怎么去爱?看着自己爱的人每天守护着自己、日夜担心、以泪洗面,小心翼翼的陪着我一起渡过剩下的日子。我做不到这样自私,肆意享受着他的付出,成为他的牵绊,这对他,只是一种最深的伤害,而我也会更加愧疚。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了,他该怎么办?盛着满满的心痛怀念过去、活在过去,还是带着遍体鳞伤的心去开始新的生活呢?虽然,我已经失去了给他幸福的资格。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幸福。”
    楚毓忱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眼中闪过刺痛,心如刀绞。她竟爱他至深,宁愿独自一人走完余下的日子,也不愿意看到他伤心难过,楚毓忱的声音有些颤抖:“以柔,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你这样做,值得吗?”
    委屈吗?谁也无法想象,这漫长的三年,她是怎样过来的。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离去时的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枕边湿了一片,窗外只有沉寂的夜色伴着自己。爬起来翻开抽屉,看着里面躺着的那颗圆圆的鹅卵石,上面歪歪斜斜的刻着“柔 永远爱你”的字时,心里的滋味纷繁复杂。数着大一时他写给她的那一沓情书,一封一封的拆开来读,仿佛那些刚劲飘逸的字能带给她勇气。昏暗的灯光下,她看着那一行行字,直到那一行行字模糊起来,直到那张张纸湿漉漉成了一只受伤的小白鸽。
    在她最无助最难熬的那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他在身边那该多好。可是,阻隔在他们中间的岂止是她的病,还有她的家世,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如果他抛开一切换来的却是一场空欢喜。他会幸福吗?时间越长,她越没有了回首的勇气,甚至,连他的消息她都害怕得知。她把自己小心翼翼的缩进了龟壳中,于是,那些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回忆变成了她的勇气和支撑。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上天会让他们再次重逢。而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时至今日,那些浓浓的思念早就熬成了一锅汤,辛辣、甘甜、苦涩、无奈,什么滋味都有,却唯独没有委屈。
    爱一个人,是不会觉得委屈的,甘愿放下一切,包括他,只是为了他能幸福。
    安以柔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浮想魏子灏的样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察觉楚毓忱脸上的痛苦,慢慢的开口道:“没有想过值不值得,我只知道,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
    楚毓忱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好象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该说哪句好。胸膛里面像是有一辆火车开过,轰轰烈烈的感觉。他嫉妒、他震惊、他觉得沉重和挫败,和从未有过的心痛。就在昨天她拒绝他的求婚后,他始终是心存希望的。他来不及告诉她他的想法:不管你要多长时间去忘记,我愿意等,一直等,等到你忘记他的那天。
    然而,他刚衍生出的希望就被生生掐断了,最终被她的一句话所击倒,溃不成军。她对爱的执著让他感动和动容,最终只有一声叹息:“你真傻……”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吧,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它这样折磨人,让你凉,让你酸,让你疼,又让你无法忘记,哪怕是飞蛾扑火,仍然义无反顾。如果说魏子灏是她的一场浩劫。那么,她就是那盏灯,而他,是那只扑向光亮的飞蛾,注定飞灰湮灭。
    安以柔适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已经深深的伤害了他,眼前这个爱她的男子。他的深情,他的付出,在他向她求婚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背负了他的深情,却是永远都无力偿还的。她的爱情之花,倾注了她所有的感情,今生只绽放唯一的一次,花谢了,就再也没有了。她不敢看他受伤的眼睛,第一次发现,“对不起”三个字竟是如此的沉重。
    谁都没有错,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人相遇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遗憾的是,他却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注定是空余一声叹息。
    正当安以柔忐忑不安的偏头看向楚毓忱时,却发现他脸上意外的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更令她措手不及的是,他坐到床边,拉起了她的手:“傻瓜,永远都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你当然有接受和拒绝的权利啊。我只想对你好,想看见你灿烂的笑容,想听你和我开玩笑,想要你生活得快乐和幸福,所以,不要觉得愧疚。你安心养病,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楚毓忱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像是要把自己全部的力量和勇气都传递给她。安以柔看着他红肿的眼睛,里面的坚定和深情让她心痛,顿时,只觉得内心如洪水绝了堤,刹那间淹没了她,泪如雨下。她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的念道:“楚毓忱,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你别哭,别哭啊。”楚毓忱慌了手脚,急忙从口袋中掏出了纸巾,擦着她的眼角。“其实,我是最害怕女人哭的。可是很奇怪,遇见你,却经常看见你流泪,只能默默看着,难受着,却什么也帮不到你。也许,上天看你这只眼泪虫太可怜,派我这个天使来替你擦眼泪吧。”
    最后那句话让安以柔转瞬间破涕为笑。
    以柔,为什么对你好,我也很想知道。想要看见你快乐的笑容,只想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是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让我明白了怎么去爱一个人。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安以柔眼中依然有泪光闪动。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楚毓忱认真且慎重的答道。
    “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她满心期待的看着他。
    楚毓忱平静的看着她,想说什么,沉默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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