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8章


  
  出去汤家大门,被大堆记者围上。言深在警察圈里脱开身,记起这时候这路段叫到计程车怕是不可能。先想到的是拨电话给戴,但周围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有几个不认识戴承早,来了只怕再渲染点厚重气氛。转拨给了章天明,请他来接一趟。
  在人群之外等候的时间里,言深大致把汤乘业的这一谋杀案理个思路。树大招风的明顶集团的董事长汤乘业在家中被发现中弹死亡,这事情虽然来得毫无预兆却也不在意料之外,单是接受他的事务不到两年的言深,至少为其申请过23个人身禁止令,树敌太多,遗产又太多。转而又拨电话给林楠,交待若是有汤家人涉及遗产遗嘱的话题,一概拒之门外。
  片刻袁裴森的车子开过来停在面前,大概看出她在等候,摇下车窗问她,“需不需要载你一程。”
  袁裴森对于她究竟持什么态度,言深不甚明了,低头答他,“不用,我等的人马上就到。”
  章天明的车子停在几步外,走出车子朝言深招手。言深看到,点头微笑,与裴森说,“我等的人来了,谢谢好意。”
  
  视线跟着童言深走去黑色车子,看着他为她打开车门,微笑熟捻。章天明的面孔,裴森隐约觉得面熟,加上妹妹裴林与素暖都提过她的老公,理所当然把他们当成了夫妻,即便注意到童言深手中没有戒指,但结婚与否并不以戒指为据。不用想象哪一个男人会娶她做妻子,就是眼前这一个,他们的车子启动之后,裴森踩下油门。
  言深在后视镜里见到裴森的车子,目的地一致行驶的路线根本只有一条,裴森的车始终跟在后面,是正常的事。分不开心神,与章天明复述一遍稍后的申请陈词,讨论细节上的要点也坦白说她认为可能性不大,又谈到上午薛民学直接同意改打误杀罪。说话间已到了法院停车场,停车时候正遇上关伟仁和他的助手。关伟仁提起刚刚发生马上就满城风雨的汤乘业谋杀案,言深笑说,“所以速速解决眼下这案子才是,我并不希望耽误你的时间。”
  章天明和言深走在身后,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倘若上午在杨官办公室里商讨的是Ray……”彼此明白这话后的内容,相视而笑。
  
  袁裴森是关伟仁的备用证人,亲自批示了行动的香港警察正派代表。言深的策略里是尽量减少这个形象太过健康的警察对于黑社会问题的态度表达。走到近前,例行询问几个准备好,只需回答是与不是的问题,并没有什么重点。
  做过证词后,裴森回到旁听席。听着童言深大律师在庭上强调没有证据证明黑社会用语是伙同犯案者同意或预期的犯罪行为,原区域法院的法官不应因为刑事事件涉及黑社会因素而针对申请人。这场景依稀有些熟悉,裴森又非常肯定绝对没有发生过。因为一同参加学校犯罪学研究中心的案例而认识,他记不清学生时代曾多少次陪童言深到各个法庭旁听,与她讨论看她做笔记帮她录音,如今身份却已是完全不同。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被自己认作为天底下最不齿的女人,在法庭上沉稳踱步言语飞快咄咄逼人,他仍是觉得这个女人的道德与自己是有偏差的。
  与罪、罚、刑打交道的这十多年,曾经如金刚石般的原则标准也缓慢被打磨雕琢,即便棱角仍存在,也已经不复尖利,这个世界的善恶并非不可调和,对错的界限也不是没有交叉,所谓灰色地带,边缘人生,这些概念是在后来的历练里才逐渐领悟。但领悟与认同,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个体里仍有极力抵抗的触角,坚守住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一旦受了侵犯就铃响大作。黑,黄,赌,毒,杀,伤,害人,抢,窃,他仍是想不明白,童言深从英国回来后怎么会那样轻易的改变了面对这些罪恶的态度,童言深在成为大律师的路上怎么那么容易就变更立场,为钱还是为利,为名还是为誉,至少在他的价值观里,他觉得全都不值得。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裴森走出去接听。属下的人报告已经有初步的案情分析,裴森说我十分钟后回去。挂下电话转身,正见到迎面从电梯出来的戴承早,自然是彼此见过面,不过是很久之前,关于戴承早这个人,在裴森的认知里是童言深走入“歧途”的引路人。两人的目光一度交接,又都刻意转开当作没有见过,戴承早与助手推门走进第二十八号庭,裴森走进电梯。
  
  因为被列为最优先案件,军械鉴证科的子弹报告在裴森回到警署大楼时候已经出来。9mm的普通子弹,多种型号的枪都使用,没有准确的配型,然后去听重案组的现场分析,案情分析,可能的嫌疑人分析。这两个月,在他的新官上任之下,警署的工作效率明显提高,在外人看来,就是言深所认为的——凡事都较以前过分慎重了一点。
  素暖正处理完一件客人投诉,接到裴森的电话,说有大案子,今晚不回去了。抱怨的话还没有考虑好要怎么说,那边已经挂掉。怨气在素暖心头盘桓了10分钟,发现自己太没道理又太任性,转念拨电话订了几十盒蛋挞甜点外卖到中区警署,附带上卡片,抬头是袁裴森高级警司,附词是,速速破案,犹豫着又把“快快回家”删去。夫妻间的相爱关怀和体谅支持,是要如这和风细雨般的点滴浸润,素暖懂得。
  
  恐吓案的减刑上诉申请,以“被拒绝”当庭作结。言深看章天明一眼,意即早就预计到的结果,对上关伟仁的目光,浅笑回应,收拾材料走出去,根本再不去看申请人一眼。袁裴森的正面形象光辉当然是有作用,但倘若自己是法官,也一定是这般结果,并不以为意。
  回到办公室,打电话给母亲说明今晚是肯定不会回去了。林楠负责找出所有有关汤乘业的档案文件。谋杀案出在修改遗嘱的当口,必然有渊源,这类文件向来是律师本人起草列印,秘书助手都不得插手过目,除去她和戴承早,和汤本人,还会有谁知晓。改动前后的受益人,究竟是谁比较有嫌疑,她又有没有义务在这个节骨眼上向警方提供这些线索,言深坐在办公室里再把各种问题整理一遍。若说她对于这起谋杀案太无动于衷,也只能说因为她看得太多。每一个谋杀背后的动机都可笑,无非是欲望,金钱,掩饰,和莫名其妙。犯罪学和心理学的归纳言深是研读过的,当年袁裴森的必修课陪着去上,反而是她更感兴趣,这些年接触的罪犯本人不在少数,也体会得更深。
  于是拨电话到中区警署找袁裴森高级警司。言深报上名字后说,“因为涉及到还不能公布的遗属,不能给你可靠的消息来源,但请先调查一下这六个人,”不停顿念出六个名字,也没有给袁裴森打断的机会。
  裴森对于这个主动的电话甚是意外,童大律师亲自提供线索的机会并不常有,当然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游戏攻防战还要去猜测对方背后的意图,抓着笔写下名字,立即交给属下的人去调查,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谢谢。言深说一句“警民合作”后挂断,这算不算违背职业道德,她想应该还不算。
  
  媒体施加压力,律政司忙起来,再转达给警务部门,无非是要让案子快快进入司法程序,快快有个了结,公理正义倒是其次,加之算是新司长上任的第一件大案子,全城闲余的看好戏的盯梢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
  当晚戴承早与言深正谈到中途,汤家的小儿子就被作为第一个嫌疑犯带进审讯室,汤三太太挂电话来请言深做代表律师。言深握着话筒与戴承早相视,意料中的情况,不只是小儿子,恐怕汤家的三位太太都会接连打来同样的电话,今晚索性就可以驻扎在警署,轮流陪同。言深应承下来,拨了章天明的电话请来帮忙,这样情况下一个事务律师是必要的。商量后,把关于遗嘱部分的事务都交给戴承早,她则全副精力去对付谋杀部分。
  果然,言深和章天明在前往警署的路上,就接到汤家另外两位太太还有其他亲戚的电话。章天明边开车边提醒,“这件案子,立场不好站。”言深若有所思的点头在后视镜里可以看到,回答他,“只是初步审讯,先看情况。”
  
  看过刚刚出来的验尸报告,两弹致命,膝部先胸部后,身亡前身体还算健康。袁裴森从他的办公室透明窗子里看到童言深和章天明走进来,章天明的名字后来才知道,当时只当是她的丈夫。她提供的六个人名,都一一去调查,今晚也被全部带来警署,案情深入分析下去是典型的谋财害命,若是与遗嘱有关,裴森认为她的方向是正确的。但裴森没有想到且疑惑不解的,是这六个嫌疑人统统指定童言深为代表律师。本就是汤乘业和汤家的律师,不奇怪,但这六个人各自利益不同,罪名一定非此即彼,选定同一个律师,这律师就变成了关键点。
  在言深推开第一扇门之前,裴森先叫住了她,“童大律师,有没有时间我们先聊两句。”
  言深侧身与章天明交换眼神,然后点头朝裴森走过去。
  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的咖啡机边停住,裴森买杯咖啡递到她手边,不绕弯,直接说,“六个嫌疑人名字是你给警方的,现在你的当事人究竟是谁。”
  咖啡太烫,言深从左手换到右手,想他这个问题水准真是高,也大致知晓他担心顾虑的问题,“谁请我,且付得起足够的钱,谁就是我的当事人,我就会维护谁的利益。”
  回答的话是言深正常且一贯的思路,大律师准则,裴森听来却相当刺耳,瞪视她的眼神加重了轻蔑且厌恶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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