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15章


  裴森大口大口灌水,考虑着是否可以与阿勖谈到童言深那个女人,又可以怎么谈这当下莫名其妙的怒火。阿勖既是少数几位知晓他与童言深感情历史的朋友,又是素暖的好朋友,男人之间的友谊的确有其诡异的境界,但友谊不论多深,话题仍有适合与不适合的区别。翻来覆去还是决定不说,以工作不顺为理由搪塞过去。
  原本计划着运动后去喝酒夜宵,裴森拒绝,并不是有了负面情绪就要去求助烟酒的人,发泄之后情绪已恢复,说要开车去接老婆回家。谢勖大笑,果然是马上要做父亲的人。
  在停车场两人即告别,车子从修顿球场去往文华东方酒店,取金钟道,经过太古广场,裴森逐渐放慢速度,童言深大律师的办公地址早已烂熟于心,抬头看几乎每一层都灯光明亮。自言自语的嘲笑自己,阿勖说的对,关于另一个女人的思潮近来多得过分反常,哪里像是要做父亲的人。
  
  接了素暖下班,素暖提到预约了明天下午的产检,裴森说我陪你去顺便晚上在外面吃饭,又提到约了裴林周日去逛街,裴森说我去接你们。答得太顺畅,素暖坐在副驾驶位上眨眼睛看着老公的侧脸,笑容展开来,“喂喂,表现得这样好,我要的是老公不是迎来送往的劳工。”
  裴森也笑,“没有经济能力的老公才要做劳工吧?”
  “那我订位子啰,要是反悔有什么惩罚?”
  “我倒是不介意做一辈子的劳工。”
  素暖心里在笑,真好,又恢复他们认识之初的斗嘴乐趣,理解老公近来因工作而焦躁多变的情绪,给他空间时间好好沉淀吸收。自从知道肚子里有个小生命,仿佛一夜之间就多出的习惯有什么情绪都伸手去摸摸腹部,想要去和一个尚未形成的思想体分享全部。结婚之后,有第一个孩子之后,两个人的感情会大大变质,这种醒世警言不少人都对她重复过;全世界只涨不跌的离婚率素暖也看得到,婚礼之前与母亲在闺房里的经验传授素暖都谨记,信誓旦旦既然决定结婚,她就要拿婚姻和感情当事业一样好好经营当生命一样好好珍惜。
  
  周六对于大部分以律师为职业的人来说是休息日,但对童言深不成立。言深送言笑与外婆去疗养院做义工后到办公室,准备运毒藏毒案的资料。中午时分邮差送来邀请函,下个周六墨尔本大学Clifford Huggins教授访港召开的研讨会,主题是民主与法治。她和戴承早都在邀请之列,而主办人是余芷珲,教授为她在澳洲的同事兼老师。捏着厚厚纸张,函内列明各政客学者、媒体人士、法律界人士,通通是有分量的名字,心知肚明这除去研讨会的本意,更是赚取圈内圈外人印象分支持度的议员竞选手段。多少律师将政治与法治混为一谈,多少以律师职业为跳板跨身政界工商界,言深知道,也了解余芷珲的秉性能力,她当年在政府检控官一职上的检控成功率和公众支持率至今仍是记录,转去私人执业后获得的口碑,她的正义感和真诚哪里需要这一系列动作。
  民主与法治,自法国大革命就没完没了的话题,年轻时候总会被这样的词汇迷惑:天使之城,玻璃之城,城市之光,幻想在某个不大的城中,一切透明至纯山花漫野,孩童蹒跚笑容明媚。逐渐长成,与现实沟通才幡然醒悟,那个小城不过是泡沫幻影,公理正义,民主法制,是非对错,性别平等,自由博爱,哪里是普通人要得起的东西。言深摇摇头,记在林楠的留言板上让她周一回复“没有时间参加”。
  
  裴森与素暖下午去医院做产前检查。丈夫陪在身边,接受医生的各种指导嘱咐,看着屏幕里尚未成型的胎儿画面,体验是全新的,素暖突然理解了小说电影电视剧中的女主角因何每到人生困境就把孩子看做未来的光亮希望。不仅仅是光亮,是可能性,可以把感情和爱倾注给另一个生命,好比亲手栽下树苗,看它发芽生根茁壮长成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先是树木后是森林,满是无限的可能性,时间生活沉淀下来,千百年一辈一辈女人走过的路无不有着相同可循的轨迹,结婚生子老去,而其中精妙趣致之处正是无限的可能性,幸福痛苦喜怒哀乐的可能性。
  在等候报告的时间素暖里把这番感想说给裴森听,裴森牵着妻子的手安静听完,笑,“怎么听起来你的可能性里都不需要一个男人?”
  素暖也笑,“你以为我们女人要的可能性是什么?”
  裴森严肃起表情,问她,“你要的是什么?”
  年轻时候素暖会毫不犹豫给出答案,是自由独立活色生香的生活方式,对那种贤良淑德相夫教子的生活潜意识的厌恶抗拒。老友好友的聚会谈论最多的话题,是女人间幸福和不幸的攀比,可是现在她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的定义无限,现实却太过局限。
  其实也许她现在所要的,就是,“好比……”她停顿后继续说,“好比那个童言深大律师,丈夫孩子,家庭和睦,工作稳定,内心富足。”提到只见过几面的童言深大抵是因为朋友圈里所熟悉的女人只她有个孩子,拈来一个正面的榜样,想以此表明自己目前对于这个孩子和生活转机的态度是积极且乐观的;另一层,素暖有私心的试探,强烈的直觉里童言深和自己的丈夫之间是有历史的,说完全不介意太违背心意,且自与裴森认识到现在他感情历史上的人物童言深才是第一个,故而太想知道当事人的态度。
  但自己的太太居然是拿着那个女人来做典范,在裴森听来太刺耳,他一点也不希望那个女人出现在他所珍重的婚姻生活里,更不希望自己欣赏珍爱的太太与那个女人有丝毫交集。强忍着要反驳素暖的冲动,又考虑到自己的措辞如果难听严重必然是要解释下去自己和那个女人的熟悉程度和历史渊源,广播里的取报告通知推迟了他的回答,只是说,“晚饭时候再讨论。”
  
  山顶的意大利餐厅因了素暖的人缘和提前预订才排到位子,风景、菜式、装潢都是卖点,城中人士趋之若鹜,只是外人不知,这餐厅的投资人正是周一铠。
  裴森坐定后将菜单递给素暖,示意今晚的决定权都交由她,但要考虑孕妇禁忌。素暖笑着接过,吩咐侍应生要今日的主厨推荐套餐两份。素暖去洗手间的空当,裴森翻阅手中的孕妇须知宣传册,抬起头来时候正见到门外走进来的一对男女——他只认识那个男人,章天明,一直误以为他是童言深的丈夫,目光里多了鄙夷。
  其实正是章天明夫妇,结婚周年纪念餐,位子是一铠特意嘱咐留下来的。隔去两张桌子正落在裴森的视线里,能来这样公众场合共进晚餐且看起来感情亲昵,裴森合上手中的册子,心头满是嘲讽。丈夫外遇的这样明目张胆,童言深的幸福,素暖所说的“丈夫孩子,家庭和睦”根本是笑话,果然,那个女人没有资格得到幸福。但该不该与素暖提起?妻子对那个女人言语里全是赞美羡慕,裴森知道其实她要的是什么,倘若毁掉她对童言深的幻想,是否也在毁掉妻子对幸福的幻想?
  素暖自洗手间回来,菜式正端上来。视觉的美味效果让吃东西的心情明亮,准确地说,是整日素暖的情绪都很好,工作狂的丈夫居然一整天陪在身边不分心不游神,像极恋爱初时。
  “你在医院的时候不是问我要什么?”
  裴森点头看着妻子,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素暖笑,“其实我想要的,都得到了,”点头接收丈夫的惊讶神色,“丈夫孩子,家庭和睦,感情融洽,工作有成,内心富足,”连续四个字的成语跳出来时候都带着唇舌上的愉悦感,“等我再想到还要什么的时候,问你要你就会给?”
  裴森握着刀叉的手很有想去拥抱妻子的冲动,点头再点头,“我保证力所能及。”
  到某个年纪会突然发现生活中真正让自己心情愉快的事情其实都是一些细节和琐碎,不再是虚妄的“得到幸福”、“事业有成”、“爱人被爱”,能够展开笑颜或是心中如蜜糖般浸润开的事情比如一顿饭,一通电话,一条简讯,素暖会想这种心态上的转变究竟是得寸进尺了还是退而求其次了。这些思潮丈夫裴森并不是好的分享对象,因为他就是那个影响情绪的源头,恋爱之后结婚之后,生活不再只是一个人的加减乘除,还需与另一个人积分微分累加叠乘,所以开始时候会怀疑那些相濡以沫携手几十载的老夫老妻何以会让这感情坚持下来,而现在身处其中,她似乎好像明白了其中的诡异奥妙。
  
  话题多起来,素暖问裴森,“你和童律师怎么认识的?”问话的人出于天底下女性最普遍的好奇和疑惑,也出自天底下所有妻子的担忧和敏感,却正是裴森不想涉及不想在两人之间提起的话题,握着高脚杯拖延时间,考虑要如何回答妻子,那一边视线里从始自终都见到章天明与另一位女士的亲昵暧昧。素暖见他并不马上回答,继续说,“阿林说童律师大学时候是她的家庭老师。”
  裴森点头,幅度不大。大学时代言深读法律,他主修社会科学,认识是缘于两人都参加犯罪学研究中心的案例研讨,之后学术和感情都顺理成章的发展;毕业之后他加入警队,言深前往英国申读法学专业做大律师,分道扬镳背向而驰,这前前后后裴森都不愿提及。于是轻描淡写的口气回答素暖,“大学时候不同科系的同学,工作后就没有什么来往,并不是太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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