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16章


  “难怪我们结婚时候都不见邀请她,”素暖笑,把自己盘子里吃不下的羊排都拨给丈夫,“帮忙解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素暖当然不知道关于结婚喜筵是否邀请童言深这个问题袁家兄妹其实私底下有过讨论,最终裴森决意无需给童言深发请柬。裴森说,“她结婚时候也没有邀请我们,”不用说早已中断联系那么多年,更何况是那样分手的前男女朋友,各自选择了各自的生活圈子和广阔前程,人生理念无法苟同的两个人,结婚根本没有必要通知对方,这一点,裴森决定不说。
  “虽然戴律师年纪看起来大她许多,不过幸福真是让人羡慕。”
  素暖的声调盖过裴森的低声喃语,“戴律师?”他的目光立即再望向章天明的桌子,童言深的丈夫不是他,是戴承早?是自己误会还是素暖误会?还是——童言深果然是和那个大她20岁的戴承早结了婚?裴森的思路飘得有些远,素暖接下来的言语都没有被接收,直到甜点端上来才阻断他的游移,暂时把脑中的疑问丢置一边,专心和妻子对付剩下的甜点。隔两张桌子上的人已结束晚餐站起来,手挽手出了大门,换了眼光,裴森知道大概是他误会了。
  
  言深答应了女儿母亲周末要陪她们逛街,周六晚上让女儿列出想要购买的物品清单,言笑咬着笔杆张大眼睛求助外婆,她哪里是缺什么衣裤鞋袜,是为享受与母亲相处的时间。
  教育子女的难题由来已久,从言笑出生,就开始担心女儿的将来、性格、品质会被塑造成什么样子,所幸母亲始终宽慰她,孩子将来不论好与坏,都是孩子自己的命,都需要母亲自己承担不由得后悔。宿命论的味道太浓烈,但让孩子生长于单亲家庭,深受母亲的工作影响,言深除了抱歉还是抱歉,所以太理解周望年对于周家兄妹的无奈。
  言深知道自己的人生在别人看来太狭隘,太无趣,太乏味。三个形容词是周一铠对她的评价,年纪轻轻的男孩子当着她的面指责:不懂得欣赏人间的美妙精致,不懂得咀嚼丰富的食物味道,从来没有尝试过吃喝玩乐放纵自我,乏味至极,过着带有禁欲主义色彩的生活,自我限制自我控制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始终矛盾究竟女儿该有什么样的人生,她并不希望女儿将来像自己,也不希望女儿像周家兄妹一样。希望言笑可以勇敢可以开心,又想让她知道勇敢要看事态,开心要有限度,落水三千只取一瓢就好。孩子毕竟才十岁,如果可能,也希望能够在女儿的下一个阶段让她知道人生有在每一个阶段里该有的姿态,有担当有责任。
  
  素暖的想法在第二日逛街时候与裴林吐露。裴森把妻子妹妹送去海港城后回警署加班。姑嫂俩对于挑衣服有极相似的品位,平日里在成衣橱窗前相互品评,熟悉的牌子一件一件都要逛过试过。今日重点则是婴幼儿用品,体验着准备做新妈妈的心情,婴儿鞋每一双都似艺术品,婴儿用具每一样都精致如玩具,婴儿服装每一套都鲜艳可爱,姑嫂俩简直爱不释手要把整间店面都搬回家。
  拎着大袋小袋走出丽婴房,在中庭的饮料铺歇脚。裴林的视线里见到从隔一间服饰店走出来的童言深,身边的人正是女儿和母亲,裴林立即招手喊“言深姐”,素暖的视线跟过去,第一次见到童言深的女儿,原来已是这样大。言深听见声响转过头来见到两位女士,心里苦笑这香港女性逛街购物的地点真是集中,轻声在母亲耳边告知“袁裴森的亲属”,然后才朝她们走过去。
  言笑先喊,“裴林阿姨,”言深接着介绍,“这是我老同学袁裴森警司的太太和妹妹,这是我女儿和我母亲。”
  裴林已在医院里和言笑打过交道,低下身子与言笑说,“现在又活蹦乱跳了,以后一定要小心,让爸爸妈妈和家人担心可不好,阿姨请你吃东西,想要什么?”言笑并不抬头看母亲,考虑了一下答,“谢谢阿姨,我想要橙汁,可是妈妈会付钱。”四位长辈都微笑,言深示意你们先坐我去买饮料。
  但凡有个孩子在,话题总是围绕孩子转。素暖说,“可以叫我素暖阿姨,几岁了?在哪里上学?”言笑一一作答。
  言深拿了饮料过来,坐下后目光注意到姑嫂俩脚边的购物袋,裴林抢着说,“我要做姑姑了哦,大嫂怀孕两个月,我们先来逛逛小孩子的东西,体会心情。”
  素暖微笑着补充我怀孕三个月了,言深和母亲立即回应说恭喜。接下来四位女士加一个女孩的聊天内容有限,比如怀孕初期最要注意营养和休息,裴林是医生更要多多照顾,一边请教,一边传授经验,几乎算是天底下最严肃最神圣的话题。
  
  饮料喝完,言深先提出我们接下来还有购物任务,相互道别。
  这一次偶然遇见,时间不长,谈话的内容也有限,但彼此都生出极深的感触。言深与母亲转过拐角,目光相视,一个浅浅苦笑一个略微点头,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思。
  素暖和裴林目送三人背影离开,接下来的话题几乎都与童言深有关。素暖问,“她和你哥哥交往过吧?”肯定的口气,裴林惶恐不知怎样答。裴林点头,既然是陈年旧事,嫂子直接提了出来,更何况人家已经家庭幸福,“大学时候吧,之后就分手了,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素暖见过童言深只有三面,第一次见面闻到对方同一味道的香水,宴会时候以及刚才的闲聊,来往的次数不算多,了解粗浅,但素暖直觉上对这个女人有好奇也有好感。她相信女人相互间的引力场,有些女人可以一眼就看出她的格调,认为童言深一样是职业女性,是那种知性、理性、感性兼备的女人,把工作家庭和感情都平衡的很好。又问裴林,“他们当初为什么会分手?”
  裴林的确不知,兄长谈恋爱时候她不过十三、四岁上下,只是当童言深三个字不再出现于哥哥的口中,才知分手这一回事。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她女儿都十岁了,大嫂你担心什么?”
  素暖笑,裴林说的对,从无危机感,一点点小辫子就抓住杞人忧天,感情哪里经得起猜疑和揣测。再嘲笑自己,习惯性的去摸自己的腹部,转开了话题。
  
  晚间言笑睡下,言深仍在书房里与母亲谈话,其实多是沉默,握着牛奶杯子,母女之间,该说的该劝的该商量的,这十多年已经够了。
  在童张明怡,女儿隐瞒孩子的父亲这么多年,加上今日得知袁裴森的妻子已经怀孕,清楚女儿的性格和原则,知道她会就此决定把这个亲子关系永远隐瞒下去。很多时候她对于女儿都怀有佩服情绪,什么叫做心意沉淀、平心静气,从前以为是手捧清茶闲坐沐日,写诗看书情绪无澜,但自丈夫受冤入狱自缢,女儿中断学业,决定在最困难的时候生下孩子,并不宽阔的肩膀承担了一个家的责任,在工作里受委屈作妥协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女儿身上理解到的,是也许乱世之中也有静可言,把心意和情绪沉淀在最深处,心静即亡表面无澜,但浅层暗涌如何并行不悖,正是女人的高深境界。一辈一辈的女人几乎总在走相同的路犯类似的错,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未来更长更远的年岁里都要对自己问心无愧。若是自己也会选择不去打扰别人的幸福,只能站起来拍拍女儿的肩膀表示无条件支持,说,“可是戴的问题你要考虑清楚。”
  言深点头,和母亲道晚安。
  
  本想借工作来把难题和情绪暂时搁置,奈何翻过几页,思路仍在感情上。言深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双手遮脸深呼吸。
  童言深有多羡慕那个叫做孙素暖的女人,谁都不会估计到,连言深本人也非要等到夜深时刻才肯在心里跟自己承认,可以与袁裴森相执携手的人,想必才是真正值得人爱的女人,素暖,她也喜欢那个名字,素色平雅的温暖感,终究是她给不起拿不出的东西。责怪自己在知晓袁太太怀孕之前心里仍对袁裴森存有支离破碎的幻想,幻想他会因为女儿的存在而稍许谅解自己当年的转变,希望言笑也有资格有可能享受到父亲的爱和关怀,可是那个人即将有自己名正言顺的孩子,这一点彻底掐断了她残存的想要在未来某个时间点向袁裴森坦白的想法。
  而关于戴,言深从购物袋里取出下午购买的男装喀什米毛衣背心,摊在手中翻来覆去。
  正想着,手机屏幕上显示戴的来电,说明日他会和余芷珲一道前往汤乘业的葬礼还有遗嘱的事宜,言深答我知道了,想说些什么话在嘴边又咽下,再说晚安挂断。
  在对戴的感情上起了微妙的变化。言深叠起收起毛衣,走到女儿房间里,轻轻掠开女儿额前柔软的刘海,也许等女儿再大一些,她会向她解释清楚如何去成全别人的幸福。
CH 6 启
  
  周一戴承早与余芷珲一同出席汤乘业的葬礼。出席人士诸多,汤乘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生命实在令人唏嘘慨叹,更为感叹的是举着摄影机攒动的记者们。
  仪式过后,戴承早当众宣布遗嘱。戴先解释生效的遗嘱为已修改过的新文件,虽然汤乘业未来得及签字,但生前已经授意私人律师做修改,戴与童言深为公证人和执行人,遗嘱具有法律效力没有疑义,话未说完,人群里已低声窃语。言深单独站在人群之外,转开目光望向墓地中整齐排列的墓碑花草,听见戴继续宣布遗嘱的声音回头来,正对上余芷珲投来的眼光,只是点头,这个场合不适合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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