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24章


要不要搬到一起住,住在谁的家,女儿和母亲无疑要生活在一起,戴家晔和余芷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相关的朋友亲戚会怎么想,更别说一旦公开,社会舆论要怎么谈。
  因为答应余芷珲在先,言深和戴在车中达成共识,一切需要从长计议,但可以从一点一点的小事改变起。
  比如?
  比如愿不愿意和我去接言笑下课?
  言深回到家中时候,言笑正在阳台上照顾她买回来的花草。她正式与母亲女儿宣布刚刚的决定,母亲点头微笑,女儿则反问,“那戴叔叔和家晔哥哥要和我们一起住吗,我以后可以叫戴爸爸吗?”言深笑,摇头,“我慢慢给你答案好不好?”
  
  隔日继续中断的呈堂文件。天明打来电话通知警员误杀案已经从裁判法院移交到高院的原诉法庭,律政署的正式公诉书已经提交存档,在等排期,已经请信使送来复印件。
  言深早早结束工作,与戴承早一同去接言笑。小家伙攀在戴身上兴高采烈,言深提着两个人的公事包站在一边,旁人看来皆是好一幅天伦乐,除去街对面坐在车内的袁裴森。
  一家人和家晔约在外面吃饭。家晔已经从一璇口中得知父亲的感情进展,取笑父亲居然是让外人先行告知。最高兴的莫过于言笑,坐在家晔身边说这个好那个好,计划这个那个,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家晔哥哥,我妈妈和戴叔叔真的可以结婚吗?我可以改口叫戴爸爸吗?我可以继续叫你家晔哥哥吗?”家晔摸着她的脑袋,对每一个问题都给出肯定回答。
  言笑问出的问题只是今后无数细节的一小部分而已,也正是今后许多要摆正态度面对的问题。
  饭后送言深母女回家,父子回到家中的对话就更加深入。这局面的变化,当时父亲的心理,接下来的打算,余芷晖那边如何应对,更重要是说恭喜。站在客观立场,家晔觉得父亲值得,等过这么多年,付出这么多,当然值得换回这一个承诺。可是却发现父亲没有他想象中的愉悦,问起这一点,戴答,“很多费心费力去争取的东西一点一滴积累到今日,也有很多东西分不清楚究竟是得到好,还是不得到好,得到的是否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家晔补充,“患得患失,加上完美主义要求的过程论,真的很难享受人生。”
  戴同意,话题转回家晔的近况。家晔对周一璇的夸奖欣赏毫不掩藏,戴提醒他与周家兄妹保持距离。
  这一双父子,时至今日已不仅仅是父子而已。各自体谅各自的立场,不插手不打诨,世间能有多少?
  
  章天明去了死因庭聆讯之后把录音和法庭记录送回言深的办公室,和她分析警员误杀案到时候在高院原诉法庭的控告策略,文件准备和证人安排,警方的证物证词。对于童言深与戴承早的新消息,早在很遥远的意料之中,除了恭喜之外还是恭喜。言深答谢谢。
  确定之后前往律政司的办公室,见过关伟仁派出的新检控官,双方确定时间表。
  
  另一边,袁裴森等在言笑的学校门口,和童母打了照面,说,“我可以和孩子谈几句话?”
  一起走向巴士站,童母不好意思拒绝也不想拒绝,答是当然可以。
  言笑并不觉得近来常常出现的袁叔叔有什么问题,放开外婆的手,接过裴森递来的橙汁,说谢谢袁叔叔,又转头回外婆,“外婆,我可不可以告诉袁叔叔,妈妈和戴叔叔的好消息?”
  童母的脸色掩藏住不自然,点头。
  “袁叔叔你知道我妈妈和戴叔叔要结婚了吗?我们后天就出发去夏威夷!袁叔叔你要什么礼物?”
  前半句,袁裴森不知如何回答。童言深和戴承早的关系究竟处于什么阶段,他从来没有明确过,而从言笑的口气和内容来分析,在此前和当下的阶段,两位还算不得有实质法律意义上的关系;而童言笑的亲生父亲毫不怀疑,一定不是戴承早,只是很快会是法律上的父女,而且童言笑对这个父亲接受得很好。而这小女孩给他留了回答的空间,他只能回答,“你开开心心去玩,多拍些照片回来给我们看,就是礼物了。”
  “嗯!”
  巴士到站,裴森截住言笑要扔掉的橙汁罐子,和她们说再见。
  
  而握在手里的橙汁罐子,裴森加重手中力道以抵抗内心的挣扎。来见言笑这一面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拿到现在握在手里的东西——如何能够拿到孩子的DNA样品。他矛盾,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和司法公正的合法渠道,答案就握在手里,太简单,也太卑鄙,非法,歪路。
  返回警署,将吸管封存在证物袋中,摆在办公桌上。他可以利用他的特权,解开所有的疑问,可是他不是不清醒——后果呢?袁裴森容易好奇心充盈,容易冲动,却也懂得凡事先问后果,承担或承担不起?
  证物袋直到素暖打来电话都没有送出去,他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 * *
  言深在假期开始前的最后一天详细交待工作。警员误杀案的证人,文件,现场模拟,关伟仁答应会让助手随时沟通律政司的准备工作,以待言深回来随时可以出庭。大家心知肚明哪一种才是最符合公众利益的结果,会全力以赴让结果往尽如人意的方向发展;外科手术致死案,分析过大部分专家的意见,还是请章天明帮忙与死者家属解释清楚,将其结束在死因庭研讯阶段,没必要浪费纳税人的钱。
  
  原本夏威夷之行是承诺女儿和母亲的安排,然后增添意义任务是想向戴承诺一段契约化的关系,实际成行却已经算是补偿性的蜜月旅行,言深在办理好登机手续之后在机场的洗手间里,面对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些恍惚。之前自己很清楚想要的东西,一个家,丈夫,孩子,工作,似乎都已经抓在手里了;几日的时间,和戴之间的相处没有变化,周遭知晓人士给出的回应无一不是恭喜和乐见其成,却为什么还是觉得缺少一些让自己心安理得受之无愧的成分?
  
  她不用掩饰,因为戴承早明白。女儿和母亲在前面的座位上睡着。戴放下手中的书,停留的视线打断言深的阅读。她也不用解释,因为戴也明白。
  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一路走来都承受了什么,知道这个女孩需要有人来认同来理解来欣赏,来绑定心意以诚相待。是,戴承早也花了这么多年去认同她的感情观和人生观,去理解她直到窘境也不肯接受外人帮助的不识时务,理解她在感情中的进、退,欣赏她对工作对家人的态度。这个女孩子活在自己给自己挖掘的深井里,端着自以为伟大的姿态,明明比别人聪明百倍的自知,却自虐似的折磨、不肯放开心怀——可是戴承早了解,这暗流的潜层曾经如何激烈翻涌挣扎过。而到今日,乃至未来,走完这一生,恐怕都要如此坚持下去,他当然不指望一个仪式一份契约就能够改变她的别扭心性。
  他说,“你不需要做任何改变,我们维持原样。”
  言深叹气,给出满是歉意和谢意的笑容,说好。如释重负。
  
  在夏威夷唯一改变的,是言笑自此改口称戴为Daddy,在外人看来,是最好的天伦之乐。
  阳光,海岸,海水,完全放松心情,不去在乎什么警员误杀案,减刑上诉案,报纸杂志挑剔的评价。只是单纯的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牵着女儿的手到处闲逛,挽着母亲的手在海滩散步,看着前面戴拉着女儿与海浪嬉戏,陪女儿学潜水,挑选不同的餐厅不同的菜式,安安静静趴在床上看书直到睡着,电话给樊清朗汇报整日的无所事事,挽着戴的手在月光下欣赏当地人和游客的载歌载舞。
  
  对感情的态度,在一辈一辈女人中,呈现每况愈下的态势,另个角度说,是与男性相对位置的变化。比如童张明怡的年纪,她们讲求一伴终老终身相许;余芷晖梁多俐那辈受过教育的女人,对婚姻家庭还保持尊重;到言深、素暖和樊清朗这一代,已经开始讲求独立自主,感情可以收放自如;而裴林,还有周一璇的年龄层,感情既可以是可有可无的游戏,也可以是高过天的存在。
  他陪她一路面对困苦生活,残酷现实,职业危机,戴承早给出的感情,这十多年,都是从容不迫的;即便自己心内有过激荡、挣扎和剧烈的翻江倒海,小心翼翼传递到童言深的手中,已经是镇定自若,平和安静的。童言深波澜不惊的接收戴的援助物资,语气平淡的说多谢厚爱,然后把对那个前男友的真实情绪藏起来,搁置忽略——她终于领悟,在这样如政治斗争般的感情里,她已经用自己的整个人生付出了代价,而戴承早,还愿意伸出手,给她悬崖勒马的机会;她除了牵着他的手,还应该做些什么?
  
  议员竞选的活动辩论定在周六晚间,宣传声势街知巷闻,余芷晖周末也要站到街面街边派发传单喊口号,仿佛只有这样放下身段才能表现她的亲切亲民,体见民生疾苦,践行老一辈的政治箴言。
  儿子家晔说一句“其实又何必”,招来母亲的连串反驳,话说的冠冕堂皇,为社会普罗为民生疾苦为香港未来,再被儿子抵回半句“为身体健康”,余芷晖立时呛得不应声,除去1/3的感动,1/3的醒觉,还有1/3的失落。并不能准确计算其中感动,醒觉和失落的成分,只是五味杂陈混搅之后,她觉得燃烧在心内的火苗似被抽离氧气,一点一点冷下去,只剩冬夜苟延在壁炉里靠着余温缓慢蔓延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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