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33章


  余笑答,“我还记得当年你那样做作的说,如果是迷上一个人,那就耐心等也许等得到;恭喜,时光流转,童言深终于让你等到。”
  两个人举杯碰杯说干杯,各自送到嘴边却都没有喝下去。彼此被恭喜要受之无愧的喝下这庆祝用的香槟,甜蜜和短暂麻痹也许都盖不过内心苦涩。两个人都一把年纪,逞的不再是口舌之快,贪图的也不再是一时意气,余叹气说,“竞选过程远比我想象的累人和折腾,更不值,观察到其中的汹涌波涛,想要单纯的做勤奋努力为民众服务的树熊,原来也躲不过要做狡猾欺人的狗熊。我的本意与政治化妆无关,对手却刻意渲染的好似政治化妆就是我的手段——你说自己清白无辜的时候,天下人都捂着耳朵不愿意听。”
  戴诉苦说,“从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不管等过多长时间,熬过多少耐心,即便最后紧握在手上,还是会感慨这已经不是当初最想要的东西,言深会在最后选择我,我比她更清楚不是为了爱。”
  余取笑他,“一把年纪还在说爱,老家伙,你还不肯接受现实,和它妥协?”
  戴还击她,“几十岁的人还是出边打拼,老太太,你在说你自己吧。”
  余芷晖说,“为什么我们非要到这样年纪才醒悟,原来做不成夫妻,可以做知根交心的老朋友。”
  戴答,“时候未到的人事物多如晨星,水到渠成的感情也汗牛充栋。”
  余敲打沙发的气力化作无力,笑,“形容藏书的形容词不得乱用。”
  月光明亮,书房安静而淡淡飘着香槟的香气,他们各自占据沙发一角,把噪杂、混乱和勾心斗角都阻隔在大墙之后,各自怀中的心思各自沉淀,心内的喧哗不比众声小,惟有叹气呼吸可以排遣胸中的淤积污秽。月光明亮的足以让余芷晖看清戴承早的白发银丝,对这个男人,她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心疼,然后说,“Dension,你若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Edith她只会一再的索求你的纵容,以为你的宽容大方都是自然的不用付出代价的,就算她值得,你的纵容却从来都不是无底深渊,这爱明明是深不见底,我却怎么看都觉得虚伪,”余用眼神明确虚伪这个字眼,“你以为她会陷在这种编织的深渊陷阱里不可自拔,然后你就可以就此让她沉溺和依赖吗?Dension,多少年了你都没有成功,还不懂得变换策略吗?”
  戴承早有多少愤怒不安多少忍耐虚伪多少阴谋诡计,都轻易被余芷晖看穿。她看穿了好多年,从前她懂得成全和跑开,如今她懂得成全和道破。她在心内嘲笑自己原来不管历史重来多少次决定都是一样,就没得责怪谁,戴承早学不会把做大律师的灵活应变转嫁到感情的追求上,童言深学不会用对待每一个案子客观和阶段性的心态来面对感情,而余芷晖,也没有学会将工作中的坦白宽容开诚布公应用到处理感情问题上,大家都以为自己在正确的道路上迈着稳当的步伐就可以抵达期待的终点,却只是在相互制造的幻象和深井里挣扎。戴说,“谢谢你的建议。”
  
  莫祈天私下再见面被告李敬中和相关的证人。反复挣扎后向关伟仁汇报她的分析调查结果。当初以为从警方拿到手中的案例大概应该已经侦查出真相,也就没有多疑问,但案件需要全盘以及完全的事实调查,抛开成见和自我的骄傲尊严,她之前忽略了争相,或者该说是可能的真相。
  关伟仁与宋司长关门讨论后的结果,是撤销检控,童言深将了律政司一军。宋毅儒任职大律师二十多年,坐在律政司司长的位置却不超过三个月。在监控与否的决定上,仍需要时间和历练去平衡,因为平衡的不仅仅是原告被告、公众利益和真相公义,一旦案子暴露于公众视线,所要考虑的还有人心。关将决定告知莫祈天要她准备撤销检控书,场面上不好看,等于律政司承认自己检控失当,警队承认自己侦查不力。而童言深虽然不会在庭上打赢这场官司,却也给了律政司向公众解释的台阶下:非误杀非谋杀,而是枪支走火,转而可以把媒体关注重点引向警方的枪支装备。
  
  关下午打电话通知言深撤销检控的决定时,言深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和章天明在刘关章事务所处理文件和财务方面的事宜,林楠打电话来说周望年中风昏倒,正送往东华医院,言深先行告辞。
  抵达医院,正碰上医生与周家人详细解释病情,周一铠周一璇左右手圈扶着周太太,安排周生留院观察,静心修养。周望年午饭后在书房突发中风症状,幸而周太太及时发现送到医院抢救过来,身体状况早有预兆和心理准备,也提早做过安排,发生时候仍然承受不住。
  妥当处理后,言深与周一铠下电梯。一铠问管养权官司的胜率。言深勉强着笑,摇头说不乐观。已经通过家晔了解到官司的进展,以母亲的不良影响做痛脚,一铠认为自己该在绑架案上负责任并澄清当年完全是出于自身的孩子气和幼稚,戴承早的预见一一应证,“如果,绑架案如果需要我作证,还有其他我可以帮到的,请一定言明。” 
  言深点头,大方接受他口头上的好意,“我不想让言笑离开我,但言笑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我的首要考虑当然是她的意愿,”电梯门开,两人走向草坪,“不说我,你目前的打算呢?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能够进周氏,暂代他的工作,现在这种情况——”
  “我会的,”一铠口气坚定而稳重的打断她,“我会的。”
  用展开的笑容表达欣慰和了解,她亲历过这个男孩逐渐成长蜕变为男人的过程,忍耐过他的无理取闹,恣意放纵,羡慕过他的年轻朝气,精彩大胆,如今他的人生和未来里逐渐减少了不确定的成分,“衰退”的另一面是“稳重”,而终究算不算是妥协退让的走上周望年为他规划的道路,相信一铠有自己的理解和心甘情愿。人生这条时间的流水线,在哪个时间点上去倾听内心的声音,争取自己所想所要,周一铠甚至是周一璇都有自己的轨迹。而言深,面对着他的这些心态,无论从哪个角度总结,都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或是家弟;再沉静的笑开,“工作上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打电话给我,”言深停住脚步,转身拍拍他的肩膀,整理衣角,示意送到这里就够,“好好照顾家人。”
  目送童言深走向车子然后离开消失在视线中,周一铠在已入冬的风中安静站立,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还未点燃,已被人从手中突然抽走,一璇指指前方全城禁烟的警示牌,一铠哑然,原本反射性想要去敲家妹脑袋的手收住力道,变作抚摩,附加叹气,“妈呢?”
  “在病房先休息,我请陈医生安排明天妈也全身体检,”一璇把烟收进从兄长手中拿来的烟盒,放在他的口袋里,“哥,你决定了?”
  不用补充上周一铠决定了什么,兄妹间的默契已了解,一铠点头。不论是顺应父亲的意志接手公司业务,或是站在海岸边远眺太平洋的风景,或是背起长子的责任照顾保护家人,又或者是,承担起一个男人在这个年纪该承担的责任,他为这一成长和领悟积累了太长时间。
  隔了两个车位刚刚下车的裴林观完此幕,然后才走上前大方打招呼,彼此介绍,裴林实习届满,正式调来东华医院就职。一璇不管不顾直问:原来你就是那个混蛋袁裴森的妹妹,彼此尴尬。在一璇的观感上,袁裴森的所作所为基本上可以成为女权主义者鞭笞挞伐的对象,裴林自然就被归类为帮凶。裴林理所当然为兄长辩护——当年他们自愿和平分手,童言深擅自隐瞒孩子,如今各自有家庭。各执一词,站在停车场边争论起来,一铠苦笑摇头,大方告辞,拉住家妹走,“一璇陪我去吃东西,顺便挑条领带。”
  
  既然律政署决定撤销控诉,章天明派人去处理接下来的手续。无疾而终的案子和善始善终的人生一样稀少,算不算得打了一场胜仗,他的评判也不作数。
  把精力转回言笑的案子。戴结束新案子与当事人的会面,与天明、言深一起在办公室碰头。一早言深告知昨日袁裴森和女儿的相处,犹豫和沉思都已看出端倪,天明明白言深的内疚和考虑,在这个节点上却算不得合适,些许的软弱和退让也许换来的就是失败。天明问到戴的意见,戴先是沉默,后望住言深,只答,“或者,你可以考虑亲自去找袁裴森谈谈,”面对瞪大眼睛的言深,他阻止她的反应,“以私人的身份,毕竟你们之间还是有历史的。”
  言深几乎想站起来质问戴的建议到底出于什么立场,这话中的深意到底想说明什么,但也只是瞪大眼睛狠狠直视表情平静内里汹涌的戴,试图从他的神态语气和抑制的眉眼里寻找他的初衷,和下一句。面对渐入僵局的场面,戴不回避她的目光,再问,“难道时至今日,你和袁裴森连好好坐下来讨论都不可以?”
  她被震动到,第一反应解读戴的潜台词:时至今日,你有什么不能与袁裴森面对,你有什么不敢与袁裴森面对面?是内心有鬼,还是残存旧情。戴说的对,童言深有太多的不敢。
  气氛已经不对。天明只好借口其他事务离开办公室,在停滞的空气里关上门,把空间留给对峙的两个人。
  她的犹豫和短暂沉默引爆戴的坦白,戴单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思忖着余芷晖的告诫,眉眼里涌动着强烈克制的不安,言语里隐忍着咬牙切齿的愤怒,“你这么多年没有接受我,真正的障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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