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雁

     
  一股强大的旋风将她卷入怀里，随即又猛地推开，
  “你给我看清楚！”常昊极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怒气，他只身站立在她前面，面对着狂躁的野牛群，为她挡去一切滔天的风暴。
  他不能允许她受伤，不能允许她出半点差错！刚才的失误不可原谅！
  她趴在崖边，看到他只手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身形快速得犹如一柄利剑在野兽中闪动，只看到野牛不断的倒下，腥红的浓稠血液迸发出来，山谷中顿时成了牛群的炼狱！
  他回过身来，衣袍上居然没有半丝血迹，他竟快到如此地步！
  “大师兄……”她勉强站起，发出微弱的声音。
  “只有弱者，才是被追逐的对象；想要生存，就要成为主动追击的那一方！”他微仰着头看她，语气冰冷的道。     
  紫儿想生气，她最讨厌别人教训她，可是一阵晕眩感此时却袭卷了她的整个意识，脚下一个不稳，她一头就往下栽去。
  常昊极还在盛怒当中，任他动作再迅速，注意到她坠落山谷时再伸手拉她还是晚了一刻。
  “紫儿——！”他的眼中首次出现了惊恐。随即断然抽出腰间极少出鞘的长剑，剑身相应他的内力而鸣，发出无月宫最为紧迫的召集令。
  不时，一干白袍教众以惊人的速度上山，来到他面前。
  “谨遵大师兄号令！”众人齐道。
  “下去。”常昊极僵死一般的脸，不容半点迟疑的生硬的道：“全都下去，找不到人谁都不许上来！”    
  看着血腥的战况，也大略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昨夜正是紫小姐磨练轻功的日子。可救紫小姐虽是要紧，但众人探身一见浓雾弥漫的山谷，都面有怯意，一人斗胆上前道：“大师兄，这里可是死亡之谷，凡跌下者没有一个能生还，你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他寒气逼人的盯着那个带头说话的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在那人的头上，五指猛的用力，那人的头就像挤破的水袋一样迸裂开来。
  他手上还沾着那人脑中的黏物，临近疯狂的脸上满布着残暴的杀意，他大吼道：“下去！”
  无人敢不从，纷纷云涌而下，再不敢半句多言。
  他迎风而立，狂风掀起了他的衣袍，冷峻的面容上可怕得骇人。在这万丈深谷，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失去的痛苦。
  这一生，他活着，便要她活生生的留在他身边！直到他死，除非他死！
       
  紫儿没死，最终找到她的不是侍从，而是常昊极。
  虽然失去意识，她还是本能求生的紧紧抓着一根崖壁的树藤，当他把她抱在怀里，她已经看不见他的神情。     
  痛苦、绝望、疼痛之后的，温柔得像水一样的怜惜。
       
  伤养好后，紫儿便在无月宫里开始横着走。
  老怪物闭关去了，懒得管她，而常昊极又莫名其妙的纵容她。虽是纵容，他却对她更为冷淡，像是还在生那天的气。
  有过一次，他坐在无月宫至高点的巨石上，她也兴致勃勃的凑到他旁边坐着。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高处的风很大，吹得他们的头发四处飞扬。
  紫儿看着迷蒙的天色，遥远的山川河流尽收眼底，她却不知哪里才是她的归处。只觉得山风，很冷。     
  “我不想死。”她静静的说着，眼睛还是看着前方，“活着不快乐，可是我不想死。”
  他不语，象是在听着她说话。
  “大师兄。”她仰首看他，轻声问：“紫儿死了，会有人哭么？”
  “哭？”他冷冷的瞟她一眼，显是还在生她的气，便道：“你自己死后，到阴间去哭吧。”
  她扭过脑袋，又平平正正的坐好，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前面，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紫儿死了，要有一滴眼泪，才甘心去死。”
  不然，她不甘来这世间一趟。她这样的人，来世或者不会投胎为人，就在今生，她要一滴属于她的泪水。     
  然后，死去。     
  他这时看了她一眼，很深的看了她一眼，可是她却没有发现。
   
  闭关了一年，老怪物出来的时候石破天惊，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似乎练成了不得了的法宝。
  当晚他便将常昊极叫到功房。
  “昊极，”出关之后老怪物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给我找十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来，男女各一半。”
  常昊极象是想起了什么，他将头低下去，嗓音一沉，问道：“师傅要做何用？”
  老怪物不满的看他一眼，充满了危险的意味，或许是出关后心情太好，他还是说道：“这个月十五，便是我行大事的日子，我要那些干净的血来助成大事！”语毕，他像是看到了称霸武林的将来，仰天怪笑一声。     
  “是精魂大法？”
  老怪物眼神一厉，扫在他身上，眉宇间的狠戾之气渐渐聚集，“听你的口气，好像对我有些不满？”     
  “徒儿不敢。”
  “对了，”老怪物诡谲一笑，“听说你挺护着那丫头的，她在我这无月宫也待了不少年月，有十四了吗？”     
  常昊极不言语，他低着头，神情怒意勃发，两手渐渐捏紧。
  看出他激动地神色，老怪物愈加恶意的道：“把她也算上，也该是她报偿的时候了，到时候，我就让你看看被吸干了精血之后的身体还有什么好迷恋的！”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许久，空气中紧绷的张力越来越强，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很慢的动作，他看着老怪物，墨如黑夜的眼中一片血红的肃杀之气！
      
  在无月宫的深处，有一个极阴极寒的地方，寒清池。那是用来处罚最凶恶的犯人，极其残忍的刑罚，被关入寒清池的人没有一个走出来过，从那里出来的，不是人，而是兽，最强杀戮者的野兽之躯！     
  为了练就最强的妖物，必得以选择最强的试炼者。
  老怪物从来没有想过会将他最得意的弟子关在这里，可是他竟然要杀他！为了一个女子，他的首席弟子竟敢出手对付他？！
  “你以为你已经可以成为我的对手了？还差得远！”老怪物阴冷的声音在这漆黑森冷的异域回荡。     
  凹凸不平黑岩中间是一个漆黑的池子，池中无水，遍布是黑色的粘稠物质，那些粘稠物仿佛又生命一般的鼓动起来，争先恐后的翻腾上涌，包裹住被困在中央的那道修长的身影。常昊极被束缚得半跪在黏物中，动弹不得，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内力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那些东西吸走，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可那双眼睛却依然如最闪亮的夜色死死的盯着老怪物。
  “别碰她。”他一字一字的吐出话语来。
  “昊极，”老怪物走上前，状似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发，他的脸，然后猛地给他一个巴掌，打得他的脸偏向一旁，狠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别碰她。”吐出一口血来，他依然高傲的看着老怪物，“你若放过她，我一辈子跟着你。”谁都知道，常昊极有鸿鹄之志，定然是不肯屈居人下尽此一生的，可他现在承诺，等于放弃了自己纵横天下的雄心壮志，从此只做这老东西的阶下奴仆。
  “你是我的左梁右臂！是我这一生的心血！”老怪物的小眼睛突然爆睁，“哼，一辈子跟着我？你能离开得了吗？我要的不是个儿女情长的没用的东西，只有毁了你在乎的一切，你才能变得最强！现在我还不想把你变成兽人，只有三天，你撑过这三天，等我处理了那小杂种，就来放了你。”
  老怪物说完，又顿了一下道：“不要招任何邪物，否则我也救不了你！”言罢甩袖而去。
  常昊极快要失去意识的低垂着头，周身的黏物不断地上涌，吸食者他的内力，他渐渐得被包裹起来，融入那黑暗之中，闭上眼睛之前最后见到的是一张笑脸，
  他的小紫儿。     
       
  十五，月圆之夜。
  这日的夜空中，月色如血。
  在无月宫最幽深的地底，暗无天日的阴寒之地，漆黑的黏物已经在寒清池上砌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常昊极被封在里面，犹如陷入了最深的睡眠。
  很多的画面如梦一般的在他脑海中闪现，他是在哪里，被人生下来的？童年的记忆是一片漫天的大雪，他怎么走也走不出的寒冷，他的视线里，只有一片惨淡的白；第一次见到鲜亮的颜色，是在哪里？他还记得吗？怎么可能忘掉，是那天他站在大殿上，看着一个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的跪下下面，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小孩子，不知道原来人的身体竟然可以这么小。她的颜色，是他唯一可以在这世间看到的色彩，和他一样的被人抛弃，被无视，被踏在脚底，却依然有那么美丽的颜色，他的颜色。     
  她是谁？ 
  她在哪里？     
  他的……小紫儿……
  额间突然传来灼烧一般的剧痛，陷入死亡状态的心脏再次因为这疼痛而跳动起来，他忍住痛苦，艰难的睁开眼睛，灌入视线之内的是永无止尽的黑暗。
  察觉到他的苏醒，魔物们又蠢蠢欲动起来，妄图将他最后一丝力量也吸走。他试图挣脱，却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只有越来越虚弱，红玉只有在他的最后关头才会发生作用，刚才的疼痛提醒他，已经是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