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在太阳旗下

第10章


那工作是,张三叫阿珍男人穿上一套有点像古装戏里练功夫的服装。每天下午骑着自行车同张三一起去不同的Pachinko("帕噙锅"日本赌钱游戏场)。张三总是要阿珍男人站在门外,从里面隐约可以看见的地方,并交代了阿珍男人:"如果我向你招手,你不要理我,就只管自己打一套太极拳。"
就这么简单的工作,阿珍男人每天可以从张三那里得到3000到5000日圆。阿珍男人也吸收了过去的教训,不再过问张三"挣多少钱"的事了,只要有自己的那一份就行。
冬天来了,阿珍男人穿着那身薄薄的功夫装站在门外冻得发抖,常常不等张三招手也自觉地练起太极拳来,而且是用快速。他几次要求披上那件特意叫亲戚从上海邮寄来的皮袄,都被张三无情拒绝。"工作就要有工作的样子。"阿珍男人没办法,只好瞎流着青鼻涕。尤其是那天还下点毛毛雨。
突然,阿珍男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塌鼻小子,他十分客气,三步一鞠躬地请阿珍男人到了"帕噙锅"的后院,"扑"地趴在了地上"我求求你,做我的师傅吧,我真的很崇拜中国功夫。"阿珍男人一下没摸着头脑,但毕竟来日本已有半年了,大概也猜到了那塌鼻小子想要学太极拳,受了那小子递过来的一万日圆,便摆出了个架势。没想到那塌鼻小子一躲闪,跳到了他的后面,接着就是一飞腿,再加两拳,接着又是、、、接着又是、、、阿珍男人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就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了。那塌鼻小子这才失望地:"师傅,你要多少钱,才肯出手,才肯教我呀。"说着还搀扶起阿珍男人。阿珍男人顺手抓住了他的耳环,用力一拔,血溅了出来。那塌鼻小子:"伊歹(日语:痛)、、、师傅,你这一手好厉害,这、什么功夫的是啊?"痛得跑了进去。
阿珍男人躺在地上,望着天空,问天问地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做啥干什么,什么都跟自己作对,餐馆洗碗、超市搬运、雨天卖伞、收卖垃圾,就连这,穿件舞台般的功夫衣,站在"帕噙锅"的门外面,练练太极拳。这本来应该是安全得不能再安全的活,干吗又糊里糊涂招来一顿蒙打、、、
这种结局,是连张三也没想得到的意外。
其实、张三找到的新谋生之道,就是他发现了"帕噙锅"的秘密。关于这个,九哥我在《张三男蜘蛛网》已有描述:"帕噙锅"的赌钱游戏机的输赢都是靠电脑控制的,所以老板肯定是赢多输少。张三是学电脑专业的,他弄了台旧机器,天天在家里琢磨,终于摸到了电脑的程序,掌握了规律。于是经常去"帕噙锅"等机会,等到有人输了很多放弃,而电脑编程快要开机的时候,他就会马上接着打。就这样,他每天都要赢上两三万日圆。
搞多了自然引起"帕噙锅"老板们的厌恶。开始还打发他五千一万日圆表面客客气气请他走路。后来、有的干脆就叫来打手般的"安全保卫"。
张三懂法律,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事,但也知道拳头在法律缝隙里的威力。便想出了利用阿珍男人高大的身躯,加上中国功夫的神奇。带着阿珍男人,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帕噙锅",专心赢他的钱。要是"安全保卫"有找麻烦的意思,他就会向门外挥挥手。"安全保卫"就会看见一个高大、正在练着的中国功夫大师。只到那天,那个要学中国功夫的塌鼻小子想拜师傅。
阿珍男人鼻青脸肿满身是伤,成天把他那堆骨头摊开在塌塌米上,再也不肯见到太阳。
阿珍只好每天晚上都出去。阿珍男人也学识相了,再也什么都不问。但几乎每天晚上,阿珍都早早就回来了,天天带回些乱七八糟的吃的。事实上,那是阿珍托做餐馆的朋友,从客人剩下的盘子里收集起来"喂狗"的。"我家养了只好大的狗,一天要吃好多。但那狗的牙不好,所以骨头就不要了。"阿珍这样对做餐馆的朋友说。其实餐馆的朋友们也都听说了"阿珍男人大闹"伺呐窟""的精彩故事,所以给"狗"的饭菜也留得特别注意。阿珍男人就只管吃,没有情绪多问了。
煤气因没交费而自动停了,当然,电话早就不通。那正好是冬天,晚上,小屋里像冻猪用的冰库。那天,阿珍男人准备把最后几滴煤油灌进取暖器里等阿珍回来一起享受,电灯突然也灭了,(也是因为没有交费)煤油倒在了塌塌米上,弄得满屋子的煤油味。这样,本来可以用来把两个身体摆平的面积,就只剩下背靠背坐着的了。
黑洞洞的、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接近0度的空间里,一个大男人,一个很高大的上海男人,终于哭了出来。
"阿珍,阿拉回去算了。在上海,是阿拉自家的码头,干什么都比在这里做人下人好呀。"
"要有面孔回得去,不等你来,我早就回去了。现在这种样子,两手空空回去能做啥。里弄里的人都以为阿拉是发财,挣大钞票来了。这种样子回去,给人家笑死掉了、、、要回去,也要带点钞票,回去好开个小店、、、"
"哪能弄钞票啊?怎么办好呀?怎么办好呀?"阿珍男人越哭越伤心。
阿珍没有哭,她紧咬着牙关,心里的血从嘴唇逼了出来。她知道,男人也尽了他的力了。再逼他,真的不定弄出个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来。终于说了句:"只要侬不管我,我明天去想我的办法。"
于是,在极度的饥寒交迫中,阿珍男人放弃了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不,应该说是作为一个"人"所有虚伪的"尊严、脸面",勇敢地接受了这个极其残酷的事实:"小男人",默认了阿珍去做任何她能够找到、愿意去做的工,"只要不卖身"。
于是,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阿珍决定走一条一般人,尤其是中国人丰富的想象中不存在的路。
五、阿珍的路
2001年7月11日
朋友们,在中国,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种人:"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
但阿珍男人还算不上是这种人,因为,他是"大事做不来,小事也做不来"的人。在上海、有多能干我们不知道,至少到了日本他是这个样子的。
到日本后,他先在餐馆洗盘子,但只体验了一个小时;在超市搞搬运,也只有两个星期的工龄;雨天卖洋伞,第二次就上了电视报纸;收卖废垃圾,刚想独立就被当成杀人嫌疑进了警察局;最后,就连穿件功夫衣,站在"帕噙锅"的门外面打套太极拳,都被糊里糊涂揍了一顿。
靠着阿珍男人的收入,他们因没交费,煤气、电话、电灯都拒绝继续服务。
黑洞洞的、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接近0度的狭小空间里,阿珍在男人的哭泣中,决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其实,阿珍并非真的手无分文。她来了日本到底也有近四年了,虽然为了把男人从上海搞过来交了不少学费和这样那样的钱,但总还留了点以防万一的。只所以到今天这个样子,她主要是想试一下,完全靠着男人,到底会走到哪一步。她还想到,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教育男人:"在任何地方,幸福都来之不易。"
在争取幸福的战斗中,阿珍的男人屡战屡败,沦为个毫无战斗力的败将残兵。阿珍只好亲自出马,充当如今"女盛男衰"的先锋。
就在那接近0度黑洞洞的房子里,两个人背靠背坐到了清晨三点钟。也许是担心弄出人命,(据说在严寒的条件下,男人因不如女人有脂肪,会自觉地忘了"女士先请"的绅士风度,而只管自己先往天堂里冲)阿珍把男人带到了附近的一家最经济的"爱情旅馆"。在里面,阿珍男人在热水浴缸里泡了好久。那还是他到日本后,第一次领教日本"泡澡"的文明。完了和阿珍躺在床上,只喊热,直到关掉了空调。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过来,等阿珍完全睡熟,才把音量关得最小,欣赏起免费的"爱情科教片"来。
第二天,他们被打扫房间的老阿姨叫醒。阿珍男人抓着阿珍说:"反正回"樱花路四号楼"也是死,能不能就死在这里算了。"
"死在"樱花路四号楼"是免费的,死在这里还要加钱。"
阿珍男人一听,提腿就往外奔。
回"樱花路四号楼"的路上,阿珍先是用了公共电话亭。他们一起在咖啡店吃完早点,又一起去了超市买些食物。一路上阿珍男人还有些埋怨:"还有钞票做啥不用掉它,她娘不够夫妻。"回到小房间里,阿珍男人惊喜地告诉阿珍,煤气、电灯、电话都通了。他们一起又做了顿像样的午饭,吃完,阿珍就出门了。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阿珍和男人的生活走向了正常。所谓正常,也就是说她们的生活又回到了阿珍男人刚到日本时那些日子的模式。不同的是,阿珍男人学得很懂事了。早上一起来,阿珍男人连忙做早餐。一般还是泡饭榨菜和牛奶,跟以前不同的是,常常加上了些咸肉和煎蛋。偶尔甚至还有半个苹果什么的。上午两个人都去上课。中午一回来,阿珍男人又抢着做中饭。他高大的身躯在那大约一平方米的面积的"厨房"里大展拳脚,灵活自如。下午,是阿珍唯一可以休息的时间,阿珍男人也越来越gentleman,后来甚至一声不吭一个人出去找些零活做。但一到5点钟,他又保证回来做晚饭。吃过晚饭,当然又是男人赶紧收拾。
惟独洗碗的那份功劳,他还是让给了老婆:"我天生不适合洗碗,因为我是AB血型。AB血型的人最怕把手弄的油腻腻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只在餐馆做了一小时。再说,我的手,还是要好好保养,万一有给人做推拿按摩的机会。"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