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浮云

第8章


  由观云阁到雁返湖北岸,一路上并不平静,遭遇了数批巡逻中的河洛哨兵,不过都没有发生冲突,河洛的巡逻队多是远远的观望和跟随,直到交接给下一支巡逻队。
  入夜之后远远的就能望见胤军灯火通明的中军大营,河洛的巡逻队也停了下来,不过似乎还有一队人在跟着这批天驱,而事实很快证明了,这不是一个幻觉,之于顾一暮来说,这一点尤为真切。
  莫天锋、风渐息和宇文冒行三个人小声的交流了一下,宇文冒行便策马冲出队列,骏马飞驰了十几步后被宇文冒行狠狠一拉缰绳,人立了起来。秋夜中,七十万雄师的营火照耀下,只有不到五百人看到了这个侧影,这不到五百人是九州最优秀的战士,也几乎是全部天驱。
  “今晚,乱世将终结在我们手中!”宇文冒行高声呼喝着,“又或者,我们将被乱世所终结,”这队人马中,每个人都能明白宇文冒行的意思,这次的行动确实很冒险,但成功之后也将结束胤佳明帝长达三十年的征讨,还九州以和平,“这里,将会产生日后的神话,又或者,我们将为世人所唾弃,”事成,则为世人称颂,事败,想来胤佳明帝对天驱的态度就将决定天驱在世人品评的方向,显而易见的,天驱将在整个胤帝国变得万劫不复,“然而,和平,九州的秩序,比我们的生命,比我们的荣耀,更加能让我们勇往直前!我们努力争取过和平,可是我们失败了,那我们就用最强硬的手段来终结乱世!”
  顾一暮知道就要冲锋了,随着宇文冒行的一声呼喝,“为了鹰旗的光辉!”这不到五百人的队伍竟发出的山洪般的咆哮,马匹的嘶鸣竟显得如此的无力。
  在顾一暮的眼中,两侧的景物迅速的向后撤去,而且竟突的变得模糊了起来,接着,顾一暮看到天塌了下来,天上的星辰和几片惨淡的云搅扰到了一处,直砸在他的头上,然后,顾一暮失去的知觉,但双脚却勾在马镫上,仍然随着整支队伍冲了出去。
  夜空竟是如此的空旷,这在顾一暮的世界里还从未出现过,就连那颗熟悉的郁非也不见了踪影。顾一暮感到有些恐惧,又体验了从未有过的平静,这对顾一暮来说是件好事,内心有冲突才能更好的接近郁非的力量。
  眼前的黑的,手上是空的,脚下仿佛是虚无的雾气,身体逐渐丧失了知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死。
  顾一暮回想起了他短暂的一生,竟发现原来自己经历过如此众多而繁杂的事,而现在这样的情形,似乎是一种超脱,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平静。
  平静,顾一暮没有尝试过的感觉,向往平静又惧怕平静,虽然厌倦了冲突的人生,可又不敢接受平静。还是很冲突啊,顾一暮在周身一片的黑暗中竟觉得有些好笑。
  那么之前我在做什么,顾一暮费力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只是刚刚过去的事情啊,为什么想要记起来会如此的困难,自己的一生都在雄心和冲突中度过,而现在竟想不起刚刚做了什么,真是无法想象之前是如何应对那纷繁复杂的人生。
  我要睁开眼睛,顾一暮痛苦的想着,现在不过是想睁开眼睛,就算不行,扭动一下身子也好啊,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脑子里幻想那些本来触手可及的东西。
  世事就是如此的可笑,顾一暮正是因为了想要睁开眼睛的欲望和对平静的恐惧与希冀才活了下来。作为郁非系的秘术家,最重要的就是对某件事雄心和理念上的冲突,而现在,这雄心竟只是要睁开眼睛。“醒了。”
  “恩。”
  “也算是不容易了,换了别的人,或者说换了我,都过不了这关。”
  “印池的力量只会让你陷进去,也就是郁非那样激烈的性格才有机会。”
  “怕是还要有一会才能说话,那边怎么样了?”
  “没有活着的了。”
  “恩,也就是这样了,这家伙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哎。”
  “之后怎么做?”
  “我们几个把他们的遗物都清点了下,之后就都归还给他们的家人吧。”
  “指环呢?”
  “愿意承受他们父辈责任的就给他们留下指环,不愿意的,把指环收回来就是了。”
  “那还要不要试炼了?”
  “要!这次的事算是天驱的一场浩劫,虽然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元气,但决不能辱没了鹰旗……”
  “坏了,又要昏厥了……”
  ……
  ……
  ……
  “怎么样?”
  “还活着。”
  ……
  顾一暮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面容印证了之前靠声音做出的判断,周围站立着的这几个人,是七宗主。
  “为什么?”顾一暮试图挣扎着坐起来,可是失败了,不过还是能说话的,“他们都怎么了?你们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没人责怪顾一暮的失礼,宗政严递上水来,“喝一些。”顾一暮确实渴了,以前还没试过对水有这么大的渴望,一壶水片刻间就见了底。
  “我怎么在这?”顾一暮冷静了下来,依稀记得有人说过“遗物”,“我们死了多少人?”有人死是一定的,这无庸置疑。
  “除了你看到的这几个,”颛孙玄的话有些木讷,“不算你,都死了。”
  “不算我?”顾一暮不是怕死,只是有些疑虑,“我现在死了么?”
  “现在没死,”慕连茹的话向来的暖的,今天也变了味道,“不过也活不长了。”
  “为什么?”顾一暮疑惑的不是自己为什么要死,而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居然难倒了七宗主。
  “分魄咒。”向古易的声音倒还是那么冷,“你能醒过来都是奇迹了。”
  “先不说这个了,”詹束龙作为大宗主,话里透出一种无法让人反驳的威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
  “其实,都做得很好,”甘钭厉听了顾一暮的讲述,点头赞道,“翟老要是能有些私心,或许……”甘钭厉嘴里泛苦,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恩,”宁仇栾接口道,“他们三个也不愧是乌老宗主的得意门生,这样的场面,到也掌控得来。”
  “幸与不幸,”詹束龙的脸有些僵,“竟是一线之隔。”詹束龙环视了周围的众人,“名录我抄出来一份,现在分成七段,一人一段,按着上面的人,一个一个去交代下去,务必要都走到,”詹束龙显出些许惨淡的神色,“天驱以后的路,还要靠这些人呢。”
  “我呢?”顾一暮知道这里要是说七个人如何如何,必然是没有自己的事了,“我现在不还死不了呢么?总能再做点什么的吧?”
  “恩,”詹束龙应道,“这七段名录里,有你一份,你带去细藤木屋,那里有三个孩子,是他们三个人的孩子,”詹束龙想到了些什么,停了一下,“然后把你手上名录给他们,让他们去办这事吧。”
  顾一暮有些愕然,“我只剩走到细藤木屋的命了?”顾一暮身上明明没有什么太糟糕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脱力罢了。
  “这要看你自己了,”宗政严答道,“之后如果你晕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了了。”宗政严向来是这样的,说什么话都直楞楞的,有时听上去很是伤人,“不过,看你现在的情形,走到细藤木屋应是没有问题的。”
  “其他人的……”顾一暮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尸体……”顾一暮说不下去了,眼神里流露出求助的神情。
  “呃,都葬在一起了。”向古易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还要苍老,而且,显然向古易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转头看着大宗主,“束龙,那你去干什么?”在听到七段名录里有顾一暮一份的时候,向古易就知道大宗主有事要去做了,“不要太冒险了,你现在肩头的责任可不比从前那么轻松了。”
  “放心,”詹束龙知道总会有人问他的,“我只是去探探消息,这事还是我一个人做起来方便些,再说,你们要去做的,也不轻松。”这是实话,面对逝者的家人子女确实是个让人头痛的事情。
  詹束龙已经在调整马鞍了,“都准备一下吧,尽快上路。”话音未落,人已翻身上马了,“我先走一步。”
  剩下的几人分了从战场上牵回来的,还能走路的马,也各自散去了。
  “之后,我走着走着就觉得身体被抽空了,再醒来就见着你们了。”顾一暮咧嘴笑了,“好了,名录也在这袋子里。”顾一暮指了指从自己腰间解下来的布袋,转而沉下脸来,“莫安,你父亲的指环,你是要还是不要?”
  “我……”莫安垂了头,“父亲从来都是与事无争的,以前游历东陆时从来不会和什么人有冲突……”莫安忽的想到了五年前那一夜,怔了一下,“很少有……以前遇到过马贼,父亲都是带上我逃跑的;前年去天启,在城里街道上,有个什么官路过,前面开路的卫兵硬是将父亲踢到一旁的,父亲也没说什么就领了我走了;再以前,我听过父亲讲蛮族的故事,当时有人踢了父亲用来收钱的斗笠,父亲也是忍了下来。”
  莫安抬起头,眼中竟是无限的恐惧,眸子里的人影一跳一跳的,“我不知道是什么让父亲可以随着不到五百人的队伍去冲击七十万人的军营,我不知道是什么使父亲有了争斗的心,我不知道是什么能比得上……”莫安本想说“五年前那样的事情”,但莫安忍了下来,莫安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提起那一夜的事,“我……我的意思是,我还是不知道,父亲是为了什么而去的,父亲那枚的指环到底承担了什么样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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