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浮云

又远远看着一匹驮鼠翻坡而去，驮鼠上的骑手只举了一根木杆，少年们都知道这是河洛的信差。
  “你们都坐将风吧，”蒙戈的神情并不轻松，看着想要发问的宇文青摆了摆手，“之前你们对我身份的认知可能还有些偏差，你们说的王子少主什么的，我并不是，河洛的夫环不是代代相传的，我的父亲是现在的夫环不错，而我不过是下一代夫环数名候选之一，我们中将只有一个会背负开眼视世务的创造女神。”
  少年们望着这个矮小的河洛，河洛也望着他们，最后，河洛叹了口气，摊开双手。“而我现在并没有能力让你们直接去雁返湖，你们……”蒙戈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词汇，“现在需要先去另一个的地方，而且，要蒙上眼睛，你们知道，我现在也很难做，恩，我只是希望，只是……”
  看着窘迫的河洛少年们却似乎并不惊讶。
  “行了，你的脸快成小熔炉了，”宇文青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行程被打乱，“不过要劳动你搬运我们这些累赘了。”
  “我能用这块纱么？”风绮的音调很平淡，手上拿着刚从身上抽出来的一方纱巾。
  蒙戈的脸更红，“当然，这个，当然……”
  “可以的话，走慢一点，我禁不住颠簸。”莫安也已经在身上扯下了一条麻布，“还要劳动你和那边骑将说说。”
  蒙戈转身跑了，过了半刻就和那骑将讲好，再回来时脸已经不红了，只是歉意的扯了下嘴角，就爬进了自己的惜风。
  青黄相间的森林，隐约间传来河水流淌的声响，云很近，太阳也近，却不热，风也凉得很，西面远远的能望见白雪皑皑的山。莫安简单记了下四周的情况，不由叹服，走过东陆这么多地方，不想这么高的山上还能有这么广阔的景致。
  宇文青扶这莫安坐到将风上，看着莫安四下看了一遍之后才蒙上眼睛，自己也坐到将风上去，一边蒙上自己的眼睛，一边放低了声音，“听说河洛有不少密罗系的秘术师呢，蒙了眼未必不是好事。”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也是长时间的旅程，当少年们已经感觉不到一丝太阳投射来的光线时，眼前的颜色也从明亮的橙红变成了切实的黑暗。但这只队伍并没有停下来，自从少年们坐在将风上之后，河洛们只是走到近处看了一下，大概是为了检查了一下少年们有没有真正把眼睛蒙上。
  ……转左前，过坡，半刻，转右前前，下缓坡，三刻，……，莫安默默的记着路。
  ……亘白向，过坡，半盏茶，裂章向，下缓坡，一柱香，……，风绮默默的记着路。
  宇文青原本已经靠着将风睡着了，这时却耐不住饿醒了过来，只感觉除去腹中饥饿，身上还有些冷，嘟囔了几声，伸手就要把蒙在眼上的布条扯下来。
  “不可！”一句生硬的晋北方言。
  宇文青一愣，随后想到佳明帝征伐河洛之前，有大批的河洛散布在东陆的各个角落，那时的河洛们总是到处去游历，在碰到心仪的冶炼场时便留在那里，与当地的工匠们交流，或是研讨，或是钻研，或是传授，那时的河洛和华族融洽的生活在一起，而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像极了一场大梦，一个童话，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黑天了吧，我们可是好久没吃东西了，差不多就停一会吧。”大概是在晋北呆过很久的家伙吧，宇文青这样想着，口里的话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河洛骑将看着个子稍大的男孩放下了手，也将手上的弩压低，他不知道那个孩子嘴角上的笑容是因何而来，也不想去知道，只是简单的应对着那孩子的问题，“再走一刻落营，你们要等进了营帐才能除去眼罩。”
  “不若就在此落营吧， 再走一刻就过了碎箭坡了。”声音从将风里嗡嗡的传出来，显然是为了照顾到新认识的朋友，蒙戈说的是华族的官话。
  那骑将本也是想落营了的，只是宇文青刚提要吃东西就落营，难免有些不妥，传出闲话来就更是麻烦，这时听了蒙戈的话，也没怎么再想便找来传令兵传令下去安营。
  很快，少年被河洛牵引着进了一盏营帐，少年们除去眼上的物事，让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然后互相望望，引他们进帐的四名河洛士兵显然是不想出去了，少年们无奈各自寻个地方坐了下来。
  “你们中有懂得说华族语言的么？”风绮先开口了，却是向河洛兵士发问。
  “懂，早几年我在天启的。”标准的帝都官话。
  “我这朋友身上有伤，你们军中止血包扎的药品可否借我们一用？”风绮的语气里却不像是求人帮忙的样子。
  “我做不得主，一会卡格会来，到时再说。”标准的帝都官话一大特性就是能让所有的话说出来之后都听不出说话者的情绪。
  风绮正待再说，帐篷的门帘掀了起来，蒙戈和河洛骑将鱼贯而入，跟在他们后面又进来四个河洛兵士。那骑将一摆手，先前帐篷里的四个河洛兵士行了军礼，掉头出去了。帐篷里这些河洛一进一出，本不大的帐篷一时间很是拥挤，三个少年也都站了起来，会到一起。
  蒙戈凑上来，手里托出一个小箱，打开之后是些药品和纱布。蒙戈放下小箱，冲少年们咧了咧嘴，又退了回去。
  “将军是武将，想来也是豪爽之士，有什么要说的就直言吧，我们先给我们的朋友治伤了。恕罪则个。”宇文青向那骑将施了一礼，然后一边从药箱里寻药，一边示意莫安解开衣袖。
  风绮也默默地运起太阳系的秘术，和缓的白光亮了起来。
  那骑将手下不过二百人的编制，原本担不起宇文青的一声将军，心下也是一喜，不过很快表情就又僵硬起来，虽然不阻止少年们的动作，但话语间却没有一丝温度，“我来不过是告诉你们，我们还要走上一天，明晚就把你们交给来接应的桑各鲁。”
  “然后呢？”宇文青熟练的上药，配合着风绮的秘术慢慢推揉药膏。
  “小兄弟也是行伍出身吧。”那骑将也不答宇文青的问话，抛下一句话转真走了。
  “或许是阿络卡们要见你们吧，我也不便多说什么……”蒙戈转身，“一会我让他们送些合你们华族口味的吃食来。”
  蒙戈的背影被门帘隔开，短暂的河洛语对话，那四个原本用来监视少年们的兵士终是没有再进来。
  莫安穿好衣服，抬了左臂绕了一圈，忽又扯了下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急不得的，你的体制很好，伤也好得很快，不过再怎样也得过上十天才能全好。”风绮的话很平淡。
  “我虽然不喜欢像俘虏一样被人牵着到处跑，不过对你的伤到是不错，起码有药呢。”宇文青嬉笑着，略一顿，“阿络卡是个什么东西？见我们么？”
  “阿络卡才是河洛的王啊，”莫安笑笑，“最近的夫环不太好过吧。”
  “什么？”
  “没什么，一会吃了东西好好睡一觉，现在想什么都没用。”
  “不过是二百骑兵罢了，弄好了，我们未必走不了。”
  “那些大老鼠你也见了，你能骑么？这边的地理你熟悉么？”
  宇文青无语。
  不多时，几个河洛兵士奉了些烧煮的肉食和一小桶汤来。
  “因陋就简啊，”宇文青嘴上占着便宜，手上却是最快，“饿死我了。”
  少年们很快吃完了食物，各自准备着铺盖。
  “看你们白天都很有精神，记了来时的路了？”宇文青靠着帐篷中央的木柱，懒洋洋的问。
  “恩。”莫安点头。
  “不会错吧？”宇文青微笑。
  “不会。”莫安很笃定。
  “没猜错的话，风绮，你也记了路吧？”宇文青笑意更浓。
  “是。”风绮没等宇文青再问，“感应星辰的方向记的，错不了。”
  “嘿，那晚上我来盯着，你们睡吧。”宇文青眯着眼。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硕大无朋的满月像是要掉下来一般，月亮上的滚纹十分清晰。这轮明月在天上就像一张巨大的画纸，而在这画纸的边缘，一圈比夜更黑的影子也被映得分外切实，如同装裱的画框一般一丝不漏的把皎洁的月亮围了起来。
  后半夜的风可真冷，河洛的帐篷到也结实，宇文青伏在帐篷顶上想，这月亮太要命了，又大又亮，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最好能赶上下雨，呜，最好还是别有下回的好。
  “喂！”
  这声低喝让宇文青身子一缩，回过头看着从自己割破帐篷的裂口里露出半个头的莫安。
  “先下来。”
  宇文青看着慢慢缩回去的头，也蹑手蹑脚的慢慢顺着裂口爬了回来。
  “你想怎么做？”
  “抓个空子在营火上撒上这个，咱们就能走了。”
  “焚夜散么？”莫安看了下宇文青手上的油纸包。
  “嘿，这你也知道？”宇文青显然不以为这个飘泊于东陆的小个子和那个看上去不懂世事的小女孩里会有人知道焚夜散这中军中的玩意。
  “见火出紫烟，无风则不散，其味类檀，甚淡，吸则渴睡，然遇水即化，饮之亦无害，故吸其烟者以水淋之可解其害。”风绮娓娓道来，“需以油纸包裹的东西也并不太多。”
  “看来我是小瞧你们了，”宇文青有点惊讶，羽族的王公权贵还研究迷药么，“我在上面趴了一阵，这些河洛的军士也已经开始懈怠了，一会我用湿布掩了口鼻就去撒药粉，这二百河洛再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得远了，他们的驮鼠用不上的也都弄醒赶跑了事，就不怕他们能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