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浮云

  “两天一夜都没好好睡觉了，现在抓紧时间吃东西，然后睡一阵，黑了天再决定之后怎么走。”宇文青的口气就是在下命令，不过很快宇文青自己也有了察觉，“你们，觉得如何？”
  “可以。”风绮对宇文青态度上转变没作任何表示。
  “现在的情况非比寻常，虽然只是三个人，我们也不能所有事都商量，”莫安向嘴里努力地塞着吃食，“以后怎么办都是你决定，等出了河洛的地盘，有什么事再商量也不迟。”
  “是这个道理。”风绮赞同。
  “好。”宇文青也不推让，“快点吃完，抓紧时间休息，还要走很远呢。”
  一个粗壮的河洛迎风而立，右手压在刀柄上，本就不高的身材，这时更显臃肿，活脱脱的像是一面楚卫的巨盾，风吹过来，河洛眯起眼，“蒙戈，交得好朋友啊。”
  “其克勒，你这是什么意思？”蒙戈静静的站着，静静的反问。
  “只是夸夸他们，确实有点能耐。”其克勒也不回头，“你怎么看你的父亲？”
  “我父亲？”蒙戈显然没料到其克勒的话头转得如此之快，“等回去了再说吧。”
  “我也可以告诉你他做了什么啊，”其克勒笑着，“信不过我么？”
  “不是，”蒙戈也笑，“总不及自己看得清楚。”
  “还是老样子，”其克勒转了身，“真怀念啊，在云墨的日子。”
  “你还欠我的呢。”蒙戈看着老友的眼睛，却找不出一丝做作和伪装。
  “现在补上？”
  “现在？军法不去管，单是西华烧也没有啊，拿别的顶替，我可不干。”
  “那就等回去再说吧，我真是藏了些呢。”
  “嘿，确实还是老样子。”
  “报告桑各鲁，各桑大已经就位。”传令兵的回报。
  “恩。”
  “已经围住了？”
  “你很关心这些人么？”
  “毕竟帮过我。”
  “是么？”
  “是。”
  “恩，知道了。”其克勒顿了下，“不如你过去说说，大家免动刀兵。”
  “说什么？绑走帮过你的人？”
  “那就不绑。”
  “阿络卡们要他们？”
  “是。”
  “干什么？”
  “只是问问。”
  “骗我？”
  “不是。”
  “真的？”
  “真的。”
  沉默。
  “算了，已经合围了，不怕他们能走掉。”其克勒看着蒙戈，“等见了阿络卡们，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我去吧。”
  “真的？”
  “真的。”
  沉默。
  “等他们跟着你去见了阿络卡们，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还是这个性子。”其克勒笑了起来，“不过我说了，已经合围了，不怕他们能走掉。”
  “你也没变，”蒙戈也笑，“还不找个人给我领路，我可不是辟先山的鹰。”
  “可惜养不久了。”
  “怎么？”
  “什么怎么？”
  “怎么就养不久了？”
  “废话，就要老死了。”
  “我怎么知道。”
  “我不是说给你了么？”
  “什么时候说的？”
  “就在刚才啊。”其克勒大笑起来，“传令兵，找侦骑过来。”
  “还是这副嘴脸，”蒙戈摇着头也笑，“回去要是见不到地道的西华烧，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怕你到时醉得找不到锤子，”其克勒瞥了一眼飞奔而来的侦骑，收敛的笑容，“先办正事吧。”
  “恩。”蒙戈抿着嘴。翌日晨，胤佳明帝拖着重伤，依旧对剩下的六十七万余将士宣布了对雁返湖的进攻指令。佳明帝此时对一统九州的大业还有着无比的憧憬，虽然也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还能坚持但九州一统的那一天。不过佳明帝很快就不用担心了，他死了，随军的医官终于没能挽留住这一不世出霸主的性命。死，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最大的不幸了，但对佳明帝却或许是他一生的幸运，佳明帝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失败，纵横沙场三十年后的失败，倾大胤帝国军力伐越的失败，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失败。 
  大胤史官对这段历史的认识基本上都是由越州河洛那里得来的。雁返湖一役的具体情况，在史书中留白了长达八十年，当河洛门勉强接受了人族交易的愿望之后，这场战争的轮廓才渐渐为世人所知。v遥远的山峰，遥远的水声，甚至连刚刚擦肩而过的树也变得遥不可及，只有迎面而来的晋北虎越来越近了，三尺，错步，虎头呼啸着飞过，后退，虎爪带起的风有些刺眼，腾越，虎尾在脚下扫起一片落叶，突刺，颅骨碎裂的声音，前翻，鲜血迸射到手上，落地，身后一阵哀号，回身，红黄相间的虎头，撤步，晋北虎的最后一冲，横移，又是一个破绽，突刺，耳鼓碎裂的声音，后退，摇摆而巨大的猛虎，凝视，终于倒下的丛林之王用几片飘起不过半尺的落叶做了最后的谢幕。
  “还不错。”父亲的声音。
  “我赢了。”猛虎意味着的不仅仅是危险，对于莫安来说，这可能会是一双新鞋的，一件新衣服，又或者短暂的休息。
  “高兴么？”
  “恩！”
  “看的出，不过下次或许就不会了。”
  “哦。”莫安听出父亲的话里没有多少欢快的东西，低了头。
  “知道哪还不够好么？”
  “知道。”
  “说说。”
  “父亲……”
  “我知道，”莫天锋的眼中现出了温柔的颜色，“你才这么小，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安儿啊，你要变得更强才行啊，或许几年之后，或许就在明天，父亲就不能再保护你了。”
  “父亲。”
  “你要用心听着，”莫天锋在话语中添了分量，“临阵对敌，首先要掌握局势，要快，要抢先，要压制对手，你刚才耐不住这畜生扑来的气势，闪了开来，本来也没什么，不过今后若是遇上能和你旗鼓相当的对手，那就意味着对方会招招占着先机，可能一场对决的结果就会因为这上手的一个避让而决定，你可明白。”
  “明白，可是……”莫安知道自己当时的感受，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和一只猛虎对冲，“父亲也说‘洪流之势不可阻’。”
  “不错，正面硬撼也不是上策。”莫天锋说得很认真，“但切切不可失了气势，你来。”
  莫安看着父亲的手势，知道父亲是让自己做虎，父亲来演示。
  莫安半蹲着蓄势，蹬地，加速，突刺，莫安知道自己的斤两绝对伤不到父亲，所以施展全身的力道攻了上去。
  莫天锋不退反进，双足一出力，人已高高跃起，倒翻过来，头下脚上，单用两指触了莫安的额头，只一碰就继续翻身，稳稳地落到一旁。
  “可，跳不过去的呢？”莫安知道父亲要说的是要避实就虚的道理，但却不是很服气，“碰到比我高的人呢？”
  “还跳不到对手额头一般高么？”莫天锋的意思很明白，对付突刺的对手，只需要避开一个点的攻击，当然说着容易，却最练反应和速度。
  “要是，要是对手使刀，自上而下劈斩过来呢？”莫安知道父亲所说的有多大难度才能实现，但毕竟是可行的，所以换了方向。
  “再来。”
  莫安依旧半蹲着蓄势，蹬地，加速，突刺，莫安的意思只是让父亲不要从高处破解攻势而已，毕竟自己现在的个子实在太小，父亲的招数对他来说还不实际。
  莫天锋看着儿子冲上来，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又退一步，叫了声好，手指又按在莫安的额头上了。
  “可看得仔细？”
  “恩。”
  “说说是什么道理。”
  “再强的气势也总会衰竭，对手前力已逝，后力未继之时，正是出手的时刻。”
  “不错，守势并不会一定是劣势，守势中藏有攻势，就有扭转局势的可能，若只一味防守，左右是落个挨打的局面。虎这种畜生不过只会三招而已，人就不同了。”
  “恩。”
  “知道还有哪不够好么？”
  “知道，没能一击致命。”
  “虎是畜生，凶性起来就不计后果，人却不同，”莫天锋正色，“一击若无法致命，后患无穷尽。”
  “哦。”
  “父亲知道你的心里狠不下来，手上也就出不够力。”
  “恩。”
  “这不怪你，你以后就知道了。”莫天锋抬了头，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孩子们都是这么好的，怎么长大了就变了呢。”
  莫安抬头看着父亲，阳光从头顶的树梢上灌下来，灿烂的光芒一下晃到了莫安的眼睛，莫安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树林像是忽然密集了起来，四周只有树，莫安揉揉眼睛，再挣开时却不见了父亲，四周只有树，头顶的阳光一下字消失了，周围暗下来，莫安想要喊叫，却出不得声，四周只有树，树后面一阵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传了过来，莫安静下来，想听出那是什么声音，没有成功，又想喊，还是不成功，抬头，头顶也是纵横交错的树干，树干后面是悉悉嗦嗦的响动，莫安有点着急了，半蹲着蓄势，蹬地，加速，突刺，再来一次，再来……莫安不在动了，蜷缩着，四周的树木压过来，莫安不动，四周的树木继续压过来，莫安爆发了……
  “怎么了？”宇文青揉揉眼睛，看着蹬着腿挣扎的莫安。
  “噩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