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浮云

第19章


“不必了,在擎梁,你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风绮依旧很淡然,缓缓指了下宇文青,“当时,他父亲也在。”“宇文青。”其克勒咧开了嘴,“刚才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真是你。”“见过将军。”宇文青嬉笑着行了一礼。“你父亲当年和我是并肩的战友,是过命的交情,”其克勒的脸上忽然就黯淡下来,“最终却还是站到两个阵营里。”“我父亲没有跟随佳明帝来越州。”宇文青的心情也跟着低落。“哈,我就知道,要不然怎么会见不到他。”其克勒又高兴起来,“那他现在?”“死了。”宇文青不愿多说。“死了?”其克勒怔了一下,“怎么会这样?”“父亲在佳明帝与你们决战前,和另外一些人想要杀死佳明帝。”宇文青咬着牙。“是么?”“是。”“那就是了,怪不得才几百人就把大胤的中军搅得翻了天。”其克勒叹气,“你父亲似乎在擎梁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了。”“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再聊啊,”蒙戈打断了这场对话,“我可讨厌这闷死人的气氛。”“是了,先随我进大帐在说。”其克勒一挥手,率先调头领着众人向大帐走去。这就是其克勒么,莫安有点觉得眼前这个河洛应该是个冒牌货,街巷里的传说,其克勒是个很耀眼的角色,虽然是个河洛,没有多么雄伟的身躯,可传说中那些本该是金光灿灿的铠甲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不起眼的一身灰暗的装束了呢。东陆的野猪么,双手沾满族人鲜血的河洛么,似乎,也不是如传言中那么可怕啊,风绮很难把这个看上去憨厚热情的河洛和族人口中那个嗜杀的魔将联系到一起,风绮默默的想,或许,有另一面吧。桑各鲁的大帐不同于少年们之前被关的帐篷,这大帐对于河洛而言可说是极高的,即便是对于华族而言也是相当高大的,占地也颇广,装饰却简单,只是用极普通的毡幔包裹着,却给人一种古朴典雅的感觉,进得帐来,里面的空间也很大,不过少年们没有见到河洛式的建筑样式――那种能让空间感觉上去更宽广的叠角的构造,众人分主客落了座,自有其克勒的亲兵奉上茶点,待茶点上了三轮,其克勒便挥退了帐内的亲兵,偌大的帐篷里开始显得有些空旷。“叔叔说家父在擎梁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了,指的是?”宇文青只是知道随父亲刚到擎梁的时候,父亲似乎是病了,又似乎不是,自己当时跟在父亲左右,也没察觉出父亲有什么病容,然而父亲却一直托病,只做了些押运的军务,而后父亲的病似乎是忽然就好了,几个月的攻城略地之后,父亲又忽然间病了,直到九月间羽族全面退出擎梁半岛才好。“他不想出阵。”其克勒的回答很直接,“他怕了。”“怕?”宇文青攒起了眉。“是怕,却不是怕死,不过他确实是怕了,怕到连佳明帝的军令都敢抗下来。”其克勒看着宇文青笑着,“抗佳明帝的军令,换了别人,这是给了天大的胆子也做不出的事,可你父亲不怕这个,他怕别的。”“叔叔可知道是什么么?”宇文青口气缓和了下来,若是说自己的父亲贪生怕上阵的话,宇文青是敢上去拼命的,哪怕面对的是其克勒。“你,是风姓么?”其克勒却不答话,转头去问风绮,“这么红的眸子呢。”“是。”“宁远风渐息是你什么人?”“宁远城主正是家父。”“这就是了。”其克勒转头看着宇文青,“你父亲怕的,恐怕就是这个女孩的父亲了。”“这……”“不是怕打不过,只是怕见面罢了。”其克勒看出宇文青的窘迫,“所以你父亲和佳明帝耗了一个月之后主动请命去清剿擎梁半岛上那些躲到森林里的羽族,嘿,那可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怕见我父亲么?”风绮问。“是吧。”“这帐子里似乎不是羽族该来的地方。”风绮的话里似乎带着冰霜。“是啊,一个是东陆的野猪,双手沾满羽人鲜血的嗜杀魔将本人,一个是剿杀了数万羽人的将领的儿子,”其克勒苦笑着,“宇文冒行没去见你父亲,最后他解脱了,而我,却遭了报应。”“是么?”“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原来的战友屠杀,自己却无力去阻止,”其克勒的脸上看不出悲伤,“而杀人者手上的兵刃却出自我的手中,这不算是报应么?”“再高的树也是种子长的。”风绮寒着脸。“我知道我是自食其果,我不怪别人,我只怪我自己,”其克勒的脸似是铁铸的一般,没有一丝表情,“我上了战场,上了不该上的战场,真神就不再保佑我了,所以我遭了报应,我知道真神是最公平的,真神也无所不知,真神也宽厚仁爱,当我回头,当我改错,当我再次企求真神庇佑的时候,真神还是会给我机会,所以我在这,所以还活着。”“你却不值得同情。”风绮看不出其克勒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是,当我能确定我的族人不会再被杀戮时,我就去见真神,去接受审判,去偿还罪孽,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歉意,所有的一切,我死的时候,或许会有个了结。”其克勒说得很认真。风绮沉默了。“换个话题吧,你这都是什么破点心,”蒙戈打破了可怕的安静,“莫说南淮、天启的点心,这连云墨的点心都不如。”
  “谁又能知道呢。”莫安像是自言自语,“我们的父亲,是朋友吧。”
  “或许吧,毕竟他们最后站在了一起。”宇文青的口气并不肯定,也怀着歉意看着风绮。
  “算了。”风绮的口气虽然还是冷冷的,但已经不是那么迫人了,“其实,在你们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错,羽族的战士也都在倒下前赚够了仇敌的头颅。”
  沉默。
  “大个子,你管那小子叫叔叔,”蒙戈指着其克勒对宇文青叫着,“我又和他以兄弟论,算起来,你也要叫我一声叔叔吧。”
  “这……”宇文青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个河洛到底是不识世事,还是太过世故,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答他。
  “宇文冒行长我十一岁,我们因是同为佳明帝的战将,当年以平辈论交,其实算起来,我叫他一声前辈也是不亏,以后你们叫我一声大哥就好。”其克勒知道蒙戈的性子,所有让人忧心的话题到了蒙戈那里都会被忽略掉,取而代之的总会是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东西,说到这却是顿了一顿,补道,“只要你们愿意。”
  “有便宜你都不占,你给华族当打手把脑子也当坏了么?”蒙戈似乎有些生气。
  “随便你怎么说。”其克勒却只有苦笑,这话若是换了旁人万万是不会,也不敢说的,就算是蒙戈的父亲,现在的夫环也绝对不会挤兑这位桑各鲁,更何况是这么尖刻的话,不过蒙戈却不同,其克勒欠他的,而欠的绝不只是西华烧而已。
  其克勒岔开话题,向着一直沉默的莫安,“这位小兄弟,还没请教。”
  “莫安。”
  “哦,家父是?”
  “莫天锋。”
  “是他啊,怪不得你们能走在一起。”
  “你知道家父?”
  “听说而已,常恨未能一见。”
  “哦。”莫安又安静下来。
  “叔……大哥带兵果然精绝,小弟我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被赶上。”宇文青知道莫安那是不会再有什么话,为避免冷场,抢先说了起来,而且,宇文青也确实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头,弄得追兵这般快的就赶了上来。
  “这到是不敢当了。”其克勒微微颔首。
  “不敢当就别当,你这破茶叶莫不是北陆弄来的什么烂草根吧。”蒙戈插进来。
  “呵呵,贤弟,我来得快到不为了你们,”其克勒看着蒙戈一脸的急相,似乎有些高兴,“你们被我赶上,却是要怪这个蒙戈了。”
  “你别乱讲啊,”蒙戈跳了起来,“我可不会害人,尤其是帮了我的人。”
  “谁又说你害他们了。”其克勒的笑意更浓了些,“我当时听巡哨的卡格回报,说抓了些人,怕是奸细,我一听有个河洛,还有那么一副惜风,就已经知道是蒙戈了,所以连夜来迎,不想撞上了几只驮鼠,只看驮鼠的臀印我就知道是巡哨桑大的,当时却着实是怕你们是什么奸细,又怕你们再有什么外援,所以赶了脚不沾地,这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原来如此,”宇文青也笑了起来,“到也算得上是一场因缘际会。”
  “本来只是担心这小子,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确实难得。”其克勒看看鼓着嘴的蒙戈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沉了脸,“宇文青,你之前说你们的父亲最后站在了一起?”
  “是。”
  “那莫天锋、风渐息和你父亲……”其克勒没有把话挑明。
  “是。”
  “乌门三杰,终是见不全了。”其克勒叹息。
  “乌门三杰?”莫安又开口了,“是什么?”
  “乌老的弟子啊,一共才三个人,竟是见不全了。”其克勒再叹。
  “这个乌老是谁?”莫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抓不住,“怎么见他?”
  “乌老么?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你们父亲的师傅。”其克勒犹豫了一下,“也是天驱曾经的大宗主。”
  “你知道天驱?”宇文青警觉起来。
  “当然,你父亲的理想,你知道么?”其克勒看着宇文青的神色变化,笑着。
  “让这世间不再有争斗,让九州恢复秩序。”宇文青曾听父亲说过。
  “是啊,我也曾有这样的理想。”其克勒的脸上竟现出了向往的神态。
  “你……也是么?”宇文青试探着。
  “你说这个?”其克勒伸手探进自己的铠甲,在腰间的夹缝里掏出一枚戒指,“你现在是天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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