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惠心的选择

第8章


而是抽空去学校看看蓝图,尤其在小学的时候。但她毕竟工作忙,而且家里也是多事的几年,因为两个亲生儿女正分别经历着找工作,谈恋爱、准备结婚等等人生重大事件,都是一系列让父母操心的大事,所以只好委托惠心多照顾弟弟,平时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大姑都要她多带一份给蓝图,
    “要好好照顾弟弟呀!做个好姐姐。”这也是大姑配套叮嘱。
    “也许大姑后悔抱养的是她而不是蓝图了”。这是大姑叮嘱时小惠心常常闪现的念头,她已经渐渐大了,能领悟出大姑二姑对话的含义。
    这念头一跳出来她忍不住就有些哀愁,不过她的难过也并不太长久,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找个僻静的地方,一个人低下头握着两只手静静的自我开导,既然亲生母亲都对她不屑一顾,大姑对自己已经算不能再好了,自己要乖,不能贪心,有人天生就是被人爱的,有人不是,好比自己。这样想想,她就会好受很多,然后站起来,背着书包一蹦一跳的做该做的事去了。
    但照顾弟弟跳出的也并非全然是伤感的念头,和弟弟一起玩也是很有意思的,不知觉间感情变得特别亲密,毕竟他们不需要在一间屋子里争夺有限的美味、玩具和父母的关注,表现的出的全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友爱之举。
    那时,她经常把好吃的留给蓝图,蓝图也偷偷带好吃的给她,开始惠心赌气不吃,但小孩子难免馋,后来也忍不住吃一些,结论是那个女人的做饭手艺很一般,比不上大姑。
    她听蓝图说,那个女人(她开始从心里不叫她母亲了),已经租个摊位卖衣服,每天回家都比较晚,于是征求大姑的同意之后,她就每天陪蓝图做完家庭作业之后,送他到家门口再自己回家,她从未上去过,因为她不再向往了。
    就连她18岁之前唯一的一次也是因为蓝图的原因。
    那是她考上初中后的一个暑假,蓝图有了一个豪华玩具――电动火车,喜欢的要命,一定要惠心来看看,并且再三说妈妈下午出摊,不可能回来,惠心有些心动了,她猜测蓝图是知道她讨厌那个女人的,所以安排这样的时间请自己去。虽然随即发生的事情说明其实并非如此。
    就在一个闷热的下午,她去了弟弟家――也是那个女人的。房子已经相当破旧了,和大姑家一样,收拾的也不整齐,衣服、杂物到处都是,但很有几件比大姑家气派的家用电器,电视是二十九英寸的,大姑家才二十一寸;冰箱看着也大;洗衣机还是全自动的,而大姑家还是双缸的,听蓝图说这是新买的。看样子果然如蓝图所言,妈妈这几年似乎挣了不少钱。惠心突然很气闷,气闷地突然不想呆下去了,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站在窗户边的蓝图一声惊叫,“妈回来了,”然后手忙脚乱的拉惠心往他屋子跑,进去之后,惊慌失措地左右看一下,屋子堆得满满的,没什么可藏身的地方,张皇着就要按着姐姐往床下藏。惠心一怔之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时她正是性格开始敏感的年龄,她不知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但就是僵着不肯藏。
    蓝图慌不择言:“姐,求求你,快藏吧,妈不准你进家门,知道我叫你来,要打我的。”
    惠心咬着嘴瞪着弟弟,一句话也不说,就是不肯,蓝图慌地原地打转。
    惠心至今都不知道如果当初母亲进屋发现她会怎样,她当时甚至赌气盼望她发现自己,看到底能把自己怎么样。但她永远不会知道了,事实是那个女人连屋都没进,叫蓝图把她遗忘在家的执照拿给她--下午有人检查--就慌慌张张走了。
    那个女人走后,惠心冷着脸逼问弟弟到底怎么回事。蓝图含着泪花吞吞吐吐地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妈妈一直严令他不准进大姑门的同时,也不准他带惠心回来,否则――。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姐姐,不知所措,惠心突然心软了,她伸手搂过弟弟,安慰地拍了拍,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那天下午,她并没有想象中应该的愤恨和伤心,只是奇怪的伤感和郁闷,到了晚上,大姑发现她情绪的反常,问她怎么了。
    惠心不知怎么回答,楞了一会儿说:“大姑,我觉得我就是个多余的人,你干吗养我,多吃亏啊,不能省下钱买好东西,比如大电视什么的。”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这也确实是她想说的。
    “胡说什么,大姑有你不知有多开心。要大电视干什么,我告诉你,电视大了看了毁眼,傻孩子,呵,呵――”大姑笑着反驳。一顿,又突然拉过惠心,观察着她的脸问:“是不是街坊有谁乱嚼舌头了?或者小朋友跟你炫耀?”
    惠心低头没有回答。
    “我告诉你。”大姑托起她的脸严肃地说:“别听那些心不正的嚼舌头,对大姑来说你比你哥姐还重要,大姑有你比有什么都开心,那些东西咱家早晚都会有,再说,好东西没尽头,咱不稀罕,大姑就稀罕你,比什么都稀罕,我叫你叫我大姑,是因为怕你忘了你爸爸,可不是外你,心里疼你跟你姐一样。明儿再有人胡说,你就告诉她,说我大姑说了,说她得了我啊,是占了大便宜。”
    惠心觉得水气雾住了眼睛,她不想大姑看到她的泪水,把头搁在了大姑的肩头,她有些惭愧自己总对大姑撒谎,但她可以用生命发誓,她确实越来越爱大姑。她的欺骗都和爱有关。
    “姐――”蓝图有些怯怯地呼唤陷入沉思的惠心。看到姐姐抬起眼皮,他鼓足勇气又说:“怎么说呢?你应该知道,这些年她很不容易,最早的时候,人们风言风语把她骂得抬不起头来,后来呢,妈妈那个街道小厂早就不行了,又要想门路做生意养活我,现在我有时走过批发市场,看到那些人风风火火,堆天叠地的打货,真是觉得男人都难扛得住,何况妈这个一直身体都不好的女人呢?所以她心理老烦,说话也难听,对我也是一阵儿好,一阵儿歹的,亲起来没够儿,烦起来就打,尤其是小时侯,你也是知道的。小时侯我也很怨,可现在想想,一个没有门路也没大本事的女人要养活孩子,养家真不容易,她话虽然难听,可把一切都给家里了,养我长大,供我上学、买房装修,还有,还有给你上学用的十万块钱,这,这都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说到最后,蓝图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了。
    惠心紧紧握着杯子,温暖着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冰凉的手,听着弟弟到最后陡然小下去的声音,冰冷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喘了一口粗气,一字一顿地说:“说的对,如果没那一次,我还不知道她怎么看待我,你忘了吗?”
    蓝图再次窘住了。
    
那几乎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惠心刚考上大学,不过大姑却高兴中充满了发愁,因为那时的学费已经非常能够折磨普通人的荷包了,学费加生活费,俭省地过,没有五六万,这四年也是下不来的,关键是大姑父刚刚过世,前两年治病几乎花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包括堂哥和堂姐的一些,现在他们两家还都在集资房子,正是紧巴巴的时候。平时靠大姑的退休工资,精打细算之下,虽没什么结余,吃饭穿衣还不成问题,但遇到这必须大笔花钱的坎,真是有些困住了。
    这时邻里给大姑出主意,让她妈妈冷一晴出些钱,一来这些年她完全没有管过惠心一丝一毫,作为母亲,她有这个义务,二来据说这些年冷一晴开服装店赚了不少钱,证据就是最近她居然买了套新商品房,家里正在大肆装修。女儿面临困境了,她该出手。
    大姑性子硬,轻易不肯求人。可不要,自己就要借钱度眼前的难关,但钱是人人缺的,借也决非易事;要,这些年她们几乎既不往来又不讲话,又一直都是以强者的姿态存在,一开口就说这个,怕不顺利,言谈拉扯间伤了惠心。
    退休后的大姑性格变温和了不少,对惠心的疼爱中添了几分体贴。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已有热心的老街坊把信儿传给了冷一晴。没想到几天后就送来了十万块钱。这出乎意料的数目让大姑有些不知所措,踌躇再三,决定退回五万。毕竟,对她来说,惠心就和亲女儿一样,如果不是遇到难处,太俭省怕惠心吃苦头,大姑连那五万也不想要。于是在邻居史大妈――一个和双方都熟悉的热心老太太陪同下,惠心平生头一次正式登门了。
    这已不是旧居了,刚装修好的房子还充满了建材的味道,窗户开着,流淌着夏夜温热的风,三室一厅的房子在那时的眼睛里已经非常明亮宽敞,气派堂皇了。蓝图正在其中一间写作业,看到姐姐兴奋地跑了出来,惠心上中学之后他们的联系少了很多,到蓝图上重点中学离的更远之后,一年也不过见一两次面,但并没消失那种亲切,一见到姐姐蓝图就露出少有的笑脸。母亲冷一晴地把她们让到了客厅里。惠心有些僵硬地挨着史大妈坐在那里,楞楞地看了一眼张罗倒水的女人,她很瘦,脸色灰黄,根本不像四十出头的,有着显然超过实际年龄的干巴和淡漠,像个没有热气的木头,不像大姑,爱和恨都在脸上、身上和举手抬足间,活生生的。
    冷一晴在给她们倒完茶水,表示基本的客套之后,也坐了下来,打量起她,惠心有些紧张地垂下眼皮,不知这个女人会怎样看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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