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人-不归路

孩子怯生生地把手伸进笼子里，轻轻摸着小狗的头。小狗好乖，呜呜地用鼻子拱孩子的小手心。
  我已经决定买下来了。这小狗和孩子有眼缘，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吧，巴不得把所有他喜欢的东西都塞给他。
  喜欢吗？我问他。
  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还是点点头。
  喜欢的话我们把他带回家，好不好？
  他继续点头。眼睛突然亮晶晶的。那表情好像在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我很愧疚。我这段时间因为小棉，疏忽了孩子，连他的画都没有看，也不关心他进步了没有。
  对小孩子要花一点心思。不能让他有失落感。我不要我身边的每个人都那么灰暗不幸。
  但我们要事先声明，你和小狗狗得同时取新名字，这样我才方便区别你们两个小可爱呀。我趁机和他讲条件。
  他眨了眨眼睛，眼珠一转，鬼精灵似的看着我。终于他笑了，算是默许。
  呵。我喘了一大口气。民政局那边的户口终于可以落下来了。
  孩子终于有了名字，张小糖。
  生活里到处是苦头，我们都是为了一点甜而隐忍，我希望孩子以后的人生里，甜多一点。
  狗狗的名字，小糖的口型不是芝芝就是花花，他取名字真没天分。
  只要他高兴，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芝芝就芝芝吧。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我也是。
  喜怒哀乐本非常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有淋漓尽致地笑啊哭啊才不至吃亏。他开心，我也跟着开心。我不开心，他也跟着不开心。
  我回家以后把门上纸条涂改了一下，把狗划掉，只剩下坏男人不得入内。然后抱着手臂退后两步，望着纸条笑了起来。是很好笑啊，我怎么这样有幽默感啊。
  笑的时候突然嘎住，涌起无能为力的悲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面分割出去了。再也拿不回来了。
  不爱一个人，不需要很大勇气吧。男女之间，没什么道理好讲，也不存在什么公道，只在乎当事人愿意不愿意。
  小棉那么好，铁锋最后还不是抛弃了她。而铁锋那么坏，小棉就是念念不忘。这说明女孩子比较傻，通常不会忘记那些伤害过她们的男人。这一特点令那些老实专一本分的好男人们分外痛心疾首耿耿于怀。
  我一向不善于整理旧的关系。据说聪明人从来都不报复，时间和力气都很宝贵。他们匆匆离去，重头开辟新战场。
  很多事情马上要着手去做，怠慢不得，没有时间抒情怀旧。带小狗去医院检查，打疫苗，办户口，买狗食。
  小糖连睡觉都要和芝芝黏糊在一起，所有的衣服和床上都有狗毛。我再三告诉他，狗狗 身上有寄生虫，不可以同狗狗睡在同一个被子里。他还是不舍得离开小狗半步。
  幸好我对皮毛对不敏感，否则真头疼。
  花时间比花钱还快。水一样的泼了出去。
  每天都很忙。
  忙。我突然发现，忙和忘都是同样的构造，死了的一颗心。
  临去海南之前，特意去小棉那里告别。
  小糖和芝芝在远处的草地上追逐嬉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中飘来荡去桂花的香气。四周鸟语花香，可惜有个女人永远领略不到了。
  墓前有成束的马蹄莲和红云烟。我知道，欧阳师一定有来过。看，小棉，你不孤单啊，我们都想念你。
  我就那样自说自话。讲述最近我的状况。我知道小棉一定听得见。
  我缓慢地抽烟。
  此刻我看上去一副倩女幽魂的模样。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世。她不说，我也不问。但这不影响我们的友谊。女人之间的友谊相比而论比男女之情来的坚固得多。
  女人的本质其实就是相爱的。
  小棉，原谅我现在才来看你。我挣扎了很长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太不爱惜你自己了。
  小棉，你好好的睡，你太累了，真应该好好睡上一觉了。我以后会经常来陪你的。如果你寂寞的话，就自己唱唱歌。还有，那个东西也许能麻痹你给予你暂时的快乐，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再碰它。谁家好闺女沾那个东西呀？
  小棉，我想暂时跟小糖离开一下。这个城市实在装载了太多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有多差劲，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懊悔。当初如果能阻止你去北京，或者我去北京的时候把你领回来，你这个坏丫头，你不是常胜将军吗，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输了？
  对了，上次你看见的那个小男生，他就是小糖。是我和言七一起去认养的。你别看他不说话，可是他比会说话的人还灵透。当初是我想陪着他，现在是他陪着我，我们是对方的伴。
  小棉。
  小棉……
  我的烟已经尽了。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墓碑上小棉的照片已经有点蒙尘，仍然掩饰不住她的漂亮和聪慧。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眸如海。我用手轻轻抚摩照片上她的脸，头发，鼻子。
  小棉，你真好看。你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小棉，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我喜欢你好好的。
  自顾自说完这些埋在我胸口已久的话，阴霾散去。我的心终于自高悬的半空很缓慢地回归到原位。舒坦多了，也轻松多了，好像撂下一块巨石。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谁在烽烟彼岸 
  把芝芝寄存在宠物店，我带着小糖飞到海南。
  只想看看那里的海。听说那里的海特别的纯净，明蓝，蓝得可以叫人感动得掉下眼泪来。据说那里的天气和环境，可以叫人忘记烦恼忧愁。
  飞机起飞和降落时，小糖十分恐慌，紧紧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他微微的出汗。我任其捏得生疼，还是很幸福，因为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不被人依赖的人才是最寂寞的人。
  我第一次坐飞机，从昆明去北京，那时千里迢迢，不顾舟车劳顿，只是为了见小棉一眼。
  好像又回到那个时候。
  那时，那景，都对上了，可是，那人呢？毕小棉那个女人呢？
  言七暗中还是关照我，打了电话给当地做走私车的朋友，嘱咐人家带我和小糖去观光玩乐，生怕我们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
  言七的朋友一早就守护在机场。
  轻易就在熙熙攘攘的观光客中把我和小糖辨认了出来。想必言七一定详细的描述了我们的特征。一女，一子。女的满脸愁云，小孩子伶俐可爱，到她的腰。还有，这女及这孩子走哪必是拉着手不松。
  我只想随心所欲地呆几天，不想给人家添麻烦，于是委婉的拒绝了对方的盛意。对方也不勉强，只是将我们送到预定的酒店，帮我拉车门，亲自帮我们办理好入住手续，才转身告辞，看来真是体贴之人。
  我和小糖在假日海滩泡了一整天。
  晒到皮肤发黑变红。
  在水里时间一长，腰就疼，索性趴在沙滩上练几个非常简单的瑜珈动作，就是腿和身子折成直角一类的，倒立谁不会啊？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三四年前，身子非常柔软，轻轻一仰，向后，就弯成一座桥，腿一抬，就可以金鸡独立侧成平角。记得最初在酒吧里，我不吸大麻，不嗑丸仔的情况下，站在音箱上面，可以从晚上八点一直摇到早上八点，中间还不喝水不去厕所。欧阳师都说我是女超人。何止是超人，我简直是东方不败。那时我就想，谁找我做女朋友多幸福啊，我可以摆各种各样柔软的造型和高难度姿势。哎，不说了，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啊。
  无所事事的一天又一天真幸福啊。早上我和小糖在酒店楼下的粥店，每人喝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大米粥，我喜欢咸鸭蛋，他喜欢茶叶蛋，再来一屉小笼包，一屉蒸饺，蘸很多的辣椒和醋，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高兴。
  我们彼此为对方擦嘴。
  这就是我要过的日子。安静，平和，远离是非和喧嚣。有一个属于我的人。我不但要陪着他，也要他陪着我，能叫陌生海岛偌大空间不寂寥的是两个相互亲爱温存的人。
  有些事情是可以戒掉的，譬如香烟，譬如红茶，譬如男人。
  没有爱情也能活。只是，可能活的不那么痛快。小棉如果撑下来，走过去，前面就是新的天。
  一念之间。很多事情的巨大转折都发生在一念之间。
  上午我和小糖通常去买纪念品，去水果摊买时令新鲜水果。有时干脆每人捧着个冰冻椰子，一边懒洋洋地趿拉着酒店的一次性纸拖鞋散步，一边大口地喝。
  没有风的日子，我们会去海边坐一个下午。面对着湛蓝的海水，胡思乱想，或者什么都不想，我说我大脑一片空白，小糖居然不相信。他比划着，有秘密不可以不告诉他。
  这个小鬼。
  在他面前，我是透明人。我没有秘密。如果非说有，惟一的秘密就是他。
  我们打车到生生百货，整个海口除了明珠商场就数这里还像点样子，起码叫个商场。真好，KENZO，还有芭布瑞的经典格子系列，都是顶级的牌子，平时时尚杂志上才看的到的货色。真好，不买，哪怕只是看着都觉得好。
  好又如何，买下来又如何，穿上身又如何？穿金衣，踏金屐，又怎么样呢？给谁看呢？衣服当然是穿给别人看的。
  算下来，我总是把喜欢的东西往家里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