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人-不归路

  我的头枕在她的大腿上，侧着半张脸，她用一只小小的棉花棒，在耳朵里面轻柔的转，痒痒的，麻麻的，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我不消一会就可以睡过去。永不失眠。
  有时我也会骑在她背上帮她按摩。
  甚至我们连洗头发都在家里互相给对方洗。一头一脸的泡泡，再去冲水。冲水的时候我的手无意摸到她雪白的脖子，或者看见她低头弯身时领口里面的春光，我就有种喉咙发紧的感觉。
  我很害怕。
  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云南红才一瓶，加话梅。
  我就醉了。
  我把头靠在小米的肩膀上，我们依偎在一起看DVD《自梳》。
  过去广州与珠江三角洲的未婚女子都梳着一条长辫子挂在背后，结婚时，由母亲或女长辈替其把辫子挽成一团紧贴在脑后勺，称为髻。
  自梳女就通过一种特定的仪式，自己将辫子挽成发髻，表示永不嫁人，独身终老。但一经梳起，终生不得翻悔，父母也不能强其出嫁。日后如有不轨行为，就会被乡党所不容，遭受酷刑毒打后，捆入猪笼投河溺死。死后还不准其父母收尸葬殓，得由“姑婆屋”中的自梳女们用草席与门板草草挖坑埋葬了事；如村中无“自梳女”帮助殓埋的，便被抛入河中随水流去。
  真是恐怖。
  剧中刘嘉玲扮演的玉环，那种不求回报，只管去爱的情操，令意欢深深感动，并知道自己一直憧憬的爱情，原来就在身边。可惜战争来临，两人在逃难中失散……
  不是好结局。
  我一边喝一边说，小米，要不哪天中国也允许女人和女人结婚了，你就嫁给我吧。我保证对你好，还不约束你和其他男人约会，你爱跟谁玩就跟谁玩，我不吃醋，我也不嫉妒，你只要记得多晚都回家就行，我和小糖总是等你的。
  我们总是等你的。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小米用一只手搂住我，另外一只手摸我的脸，把我的头发别到耳后。
  她酸楚地说，你是认真的吗？
  我使劲点头，我说我是认真的，我是。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好？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对你好。
  她侧过身，拿掉我手中的酒杯，扳正我的身子面朝向她，她呵气如兰。她没笑。她没笑的样子很严肃。
  倘若当初我们没有分开，现在会怎样？小米问我。
  假设性的问题不要回答，失去的永远比得到要好那么一点，如此而已。
  别说我们，就算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女，情淡了，缘尽了，甚至因为一点误会互不低头，终于无言分手，也就那样阴错阳差的没了继续的可能。
  或许某个睡不着的夜，突然想起来，无非遗憾一下，也就过去了。
  小米。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不说话，看着我，眼里有泪。
  我想，那一定是我和小米之间最辛酸的照面了。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对方看。
  把灯熄灭，点上莲花蜡烛，夜色暧昧懵懂，相看两不厌的一晚。
  我们随着蓝调爵士乐起舞，面对面，眼对眼。光着脚，轻轻的摇。
  我好像等这情景等了一辈子似的。
  对了，都对上了，蓦然回首，那情，那景，那时，那地，那人，都全了。良辰美景，美酒佳人。
  小米一把把我拉近她怀抱里。我感受到她的心跳。真好，大家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不需要重新介绍，编纂履历，伪装内心，不需要戴着面具互相讨好。她不嫌弃我，已经够了，我怎么会挑剔她。
  我很想亲吻她，很想。但只是想想而已，我没动。
  小米突然眼睛瞪大，女人，你怎么搞的，你流鼻血了。我用手下意识的一抹，可不是嘛，又流了，一手通红。
  小米拿来干净的纸，为我擦干净。我去卫生间洗了已经凝固血的鼻孔。失声的笑。这鼻子真坏事，早不流晚不流。
  小糖房间的门虚掩着，有光亮。
  小家伙在打电脑游戏。已经是第N次攻关了，还是没过去。简直要抓狂。
  小糖丧气的比划给我看，玩游戏有时入了迷，很被动，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不知道是玩游戏还是被游戏玩。
  呵，这小子说话像哲学家。
  我告诉他，玩嘛，不是赢就是输，一早就要有准备，结局无论是哪种结果，你都不应该意外。心态很重要，要有游戏精神，不能太当真。
  替他关掉电脑电源，拖他上床睡觉，最后关灯。
  直到他均匀的呼吸入睡。我才关门离开。
  黑暗中有点晕，视线模糊，我不得不靠在墙壁上，顺着下滑，内心汹涌成海。
  晚上我开始失眠，头的一侧特别疼。翻来覆去的折腾，天快亮的时候疼痛才稍微减低。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会儿。
谢谢你风雨内都不退，愿陪着我 
  我最近接到两笔定单。
  拿到合同以后，真是越做越顺手。其实到处杨梅一样花，天下乌鸦一般黑。小小的售楼部，也是明争暗斗的，很多售楼小姐会和客户做交易。
  我还是受了不少欧阳师的照顾恩惠。他会介绍一些有信誉的客人给我，他虽然退出江湖了，但是关系网络还在，还是有一定身份的人。
  我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他了。所谓亏欠，就是他无偿的对我好，不求任何回报，想报答他都没有门路。
  人和人原来真是有差别的，比如出身，家庭，社会地位，金钱。有的东西可以弥补或者改变，有些则拼死都不能。
  高低贵贱，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签完定单，我一身轻松，这个月的任务已经完成。干脆放自己半天假。
  他们都不在家，我自己回去也无聊，自己找点节目，打发时间。
  我家楼下不远，就是南国电子游戏厅，我买了二十块钱的游戏币去开赛车。我自小就喜欢玩男孩子的游戏。握着方向盘东扭西扭的，刹车，加大油门，我玩得不亦乐乎。虽然最后我总是LOSE。
  一直都很喜欢车。
  我甚至想，再过两个月，等我手中的钱差不多了，我就去买一款轿车。
  一个人悄悄跑去看车展，捷豹真气派，奥迪V6也不错，本田丰田一般女孩子最喜欢了。但是我还是喜欢甲克虫，古朴流畅的造型，颜色选择余地比较大，简洁生动，简直眼花缭乱。拿着厚厚价格报表，心里忐忑起来。
  真不想回家做饭。顺路去接小米和小糖。
  路过延安医院的时候，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四点。
  一念之间进了医院。
  五官科。大夫简单问了问，开了单给我去照X光。
  然后是漫长的等。
  待我转身拿着片子回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即将下班。
  医生已经脱去白大褂，捏着我的片子，别在日光灯做的玻璃版上面，看了又看。
  突然问我，姑娘，你的口鼻是不是常常出血？
  是。
  有没有持续的耳鸣耳痛？
  偶尔有，不经常。
  有没有原因不明的偏头疼？
  有，吃芬必得也没用，但是自然就会好。
  来，姑娘，你上前看一眼。这里，侧颈部这里有逐渐增大的肿瘤，硬块。
  我上前，果然。
  今天已经太晚了，你明天早上不要吃东西，过来仔细检查一下。
  医生，我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医生犹豫了一下，初步怀疑，你得是中耳炎。不过需要明天验血确认。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小米小糖包括言七，我都没有告诉。
  我自己去了医院全面检查。
  先做了鼻咽镜，然后是颅腔检查，活组织检查，MRI检查，血液免疫学检查。
  经过很多道化验证实，颅底骨质已见破坏，经过主任仪式会诊确认，最后结论宣布，我患了鼻咽癌。
  我几乎是脚不沾地神仙似的走回家。
  鼻癌？提到癌，谁都知道就是绝症。马上联想到死的边缘。
  我的常识好像只要是癌症就一定是活不久的。不是开玩笑吧？我不过是鼻子偶尔流鼻血而已，哪里有那么夸张。且我的身体没有其他不良讯号，我能吃能睡，心情又好。又不大操心。
  呵，我简直哭笑不得。
  鼻咽癌发生的位置就在鼻咽，鼻咽是鼻孔后面一个很小很小的空间，大概只要一个乒乓球大小，就这点地方居然生了一个恶瘤。
  我必须接受药物，手术和放射治疗。
  医生说西医比中医来的效果快一点。
  医生说，尽量少食或不食腌制品，如腌鱼、腌肉等，注意个人卫生，防止病毒感染，戒烟、不酗酒，经常食用有防癌、抗癌作用的食品，如胡萝卜、大枣、芦笋、蘑菇、南瓜、豌豆、豆芽菜等。
  医生还说，稳定情绪，想办法减轻或消除恐惧感。
  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能不害怕吗？恐惧是说消除就消除的了的吗？
  然而我这样的女人，再痛快也不会歇斯底里，再难过也面不改色，没人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人人如戏子，我亦不例外。
  天旋地转，不过瞬间。
  爱了一场又一场，感情变成海上漂浮着的泡沫。
  回来家的路上，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车里播放着歌声，歌声好悠远。“谁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惟一结局就是无止境的等。”那个歌手离婚了，我快到家了。
  下了车。抬头，屋子里昏黄温暖的灯光，那是最适合阅读和做作业的光。
  小米，小糖，你们都在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