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前尘几时绝

第4章


  她仰望明月,她双手虔诚地举在胸前,嘴唇微动,轻轻祝告:只要保佑阿姊能够和温舒清……远走高飞,我无所谓……走得远远的。
  前面水边的白衣女子是谁?凌奕钦顺着小路向前走,一瞬间的诧异表情掠过他的脸,凌奕钦一眼就认出,是那个轻易骑走他烈风,女扮男装去妓院的鬼灵精。
  柔和的月光披洒在她身上,她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闭着眼睛眉尖微微蹙起的专注的神情,竟那么美、那么逗人爱怜,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柔弱,凌奕钦一时竟看呆了。
  许多年以前,凌奕钦是个少年时,最爱马上驰骋、原上射猎,喜欢听野兽中箭时的嘶叫,喜欢看血淋淋的杀生壮景。他记得那次冬天,他见到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狸,他想逮住它播下整张狐狸皮送给母妃做一只围巾,奈何这种雪狐都有灵性而且异常聪明,他追踪数里,策马奔波,仍然没办法涉猎它。
  他兜兜转转,将要放弃,正在沮丧的时候,那只狐狸又出现了,他只放猎狗去追,它便跑得没有踪影,然后,又回来,如是三番,他瞅准时机,终于在狐狸转身逃窜那次弯弓射箭,中了它的背脊,虽是受了重伤,它仍是奔逃,并不时回头看,好像在挑衅他追了上去,在三里之外发现它气绝,他得意的将那只雪狐收起。正想回程,他幡然领悟,策马回去,就在离刚才那里不远一处岩石杂草里,他找到了一处狐狸窝,里面就有一只耗子般大小的幼狐,刚刚出生不久,狐狸毛都没完全长起来,缩在草里瑟瑟发抖,不时低声吱吱叫。
  小狐狸向他转过一双伶俐可怜的眼睛,无辜地毫无防范之意,声音哀鸣,蜷缩着的身体瑟缩着颤抖着。凌奕钦第一次觉得心里发软,眼里发热,他小心翼翼将那只小狐狸抱在怀里带回去。可是那只小狐狸真是太小了也太有灵性了,回去之后,不吃不喝没有几天便死了。
  今天,他不是又看到那双悲哀的小狐狸的眼睛了吗?他心的最深处那根最细柔的弦被拨动了,他只觉得对这女子满腔怜惜,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就像当年怀抱小狐狸一样,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保护她……
  夜茫茫、重寻无处,一只忽明忽灭飞舞的萤火虫冒冒失失地撞在凌奕钦脸上,他下意识地挥挥手,却把自己的沉思遐想也赶走了。跟在身后的一名护卫轻轻走来,分明要禀告什么,见他一摆手,赶忙噤声。
  也不知为何,他轻步走上前去,想将这一束白月光掬在手中,还有十来步的时候,却被发现了。
  有人靠近,裴蓉珞稍微一瞥,便轻功一运,飞快离开,没有给来人机会。
  凌奕钦站在那里,注视着裴蓉珞的背影。月光洒下,她像只迷途的白蝴蝶……她像风中摇曳的水仙……她像银白美丽的花朵。
  背影消失了……月光的阴影处,他幽暗的眼眸有淡淡的失落,这是怎么了?他一向以冷静自持,以国家大事为己任,从不在女色上伤神。这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女子竟牵动了他的心?……蟋蟀仍然‘啯啯’地叫个不了,纺织娘和金铃子又以它们的歌声加入了这秋夜大合唱。护卫们侍立许久,王爷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们心里着急,却不敢催促。
  忽然,从林道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护卫大喝道:“站住!什么人?"
  “秦佐,是你吗?我是秦坚。王爷呢?奴才有事禀报?"来人说着,走到近前。
  “什么事?”凌奕钦转身,月光投射在他棱角分明、很有气概的脸上,看上去仍然浮动着几分恍惚。
  “禀王爷,裴知府进府拜谒。”
  “回府。”声色凛然,眼神中式清泠泠的寒光。刚才那点朦胧飘渺的心绪,如尘雾般烟消云散。凌奕钦摆出一贯的冷峻,头脑立刻变得如往常一样冷静、睿智,无数问题如同潮水般涌过他的心头:裴庆山金陵裴家家主,是江南士族代表,为人持重沈思;裴芙玥,江南第一美女,才貌双绝,此次联姻,不知皇上是作何打算?拉拢还是麻痹?
  裴芙玥看着她满是期望,裴蓉珞从袖中拿出一个白帛,笑道:“这是温舒清让我带来的。”
  裴芙玥颤抖着打开,上面题诗一首:玉宇含清露,香笼散轻烟。应当结沉抱,难从兹夕眠。夕漏起遥恨,虫响乱夜阴。反复相思字,中有玲珑心。 
  她露出了笑容,极美的样子。仿佛有无限渴望与期许,亦有一抹难言的伤感。
  “关于离开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蓉珞道:“马车什么的,今晚上我就去准备,阿姊,你可是想好了?”
  “我决心已定,阿离,多亏了你了。”裴芙玥已经不是先前那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了,此时,她目光如星,坚定执着,充满了对未来生活无限渴望。
  她晃亮了火折子,将那洒脱的字迹又看了一遍,才在火折子上点着了书信,投在香炉里慢慢烧去。
  “好,姊姊,你放心吧,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去做的。”阿姊,我只希望你幸福,我做什么都好。
  
                  番外:裴芙玥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若是出身豪门,就优越一等,再加上容貌秀丽,国色添香,更是得到上苍的眷顾。我是裴芙玥,我出生在江南大家,从小父亲便对我十分宠爱,那时的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样样精通,而且我的美丽倾国倾城使得我的魅力无以伦比,江南第一美女,那时的我是十分得意的。不过,现在,我才意识到,这些都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红颜多薄命,因为它们的牵绊,我失去了自主的爱。当父亲告诉我说我要嫁给康辰王为妃时,当他将舒清赶出去时,我发现,我只是个利用工具,一个家族势力的牺牲品。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繁华似锦的岁月如螅虫朝生暮死般短暂,那美丽的容颜和如水的才情那看在别人眼中是惊叹与艳羡,我心里却是暗香浮动却又冷眼旁观。
  温舒清,我爱他,我记得那一天,他深情地注视着我,这让我欢喜感激。我能感觉当时我嫣红的脸庞,我在看见自己在他的眸子里盛开。为了他,我甘愿放弃虚华,和他一起离开,然后终生守候。他的微笑,在被风吹过的韶华中穿过,安抚着我那颗孤寂的心。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今生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才换得来世的一次心动回眸。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嬉游醉眼。
  阿离,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虽然我们不是一母同胞,我母亲是正妻地位崇高,而她的母亲听奶娘说送入裴家前是个歌妓,按照道理,我嫡出的身份应该瞧不起阿离,甚至是欺负她,但是,或许都是幼年丧母的我们是同病相怜吧,而且,那时候的小阿离,小小的,眼睛乌黑黑的,很是明亮,我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我是家中的长女,本来我是有一个二弟的,但是他三岁时候一场大病便夭折了,那时我尚年幼,不懂伤悲,而且那时小妹妹正天真可爱,让我很是喜欢。芙玥,蓉珞,连名字都包含了如花似玉的意思。我却愿意唤小妹妹阿离,那是她母亲为她起的名字,我觉得很好,便愿意这样称呼她。阿离从小便是调皮,她六七岁的时候便开始上树掏鸟窝,拿着杆子捅蜂窝,每次被父亲发现,总会一顿好打,然后,阿离隔几天便会故技重施,明知故犯,在这个用钱势编织的虚伪的家里,自得其乐。记忆里,她闯祸最严重的一次是柳絮飞舞的时节,她将畅听园里的柳絮全都点着了,然后,就着风势,乎乎的,将新建好的房屋却都烧着了,她自己的头发也被燎了一大撮,而后父亲又是一顿好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厉……她自小闯祸不少,要不是家里子嗣单薄,剩来剩去只剩下我们两个姐妹相依为命,也许父亲真会将她处置了,最后,阿离跟着一个师太走了,一切都是缘,那个师太受了伤,昏在阿离住的院子里,阿离照顾她半个月,那时阿离也只有八岁。师太的病好后,便要求收阿离为徒,父亲是同意的,因为师太是以前的国师的师妹,跟着她,裴家倒也荣耀,还能眼不见心不烦。这些年,她总是如孩童般的天真与执着。我不舍,但我懂得她离开裴家,才能更快乐……
  婚期将近,我知道,能帮我的,除了我自己,就是阿离了。于是我给她写了信,偷偷用舒清留给我的那只小白鸽送去灵台山。阿离果然赶回来了,两年不见她高了,也变美了,再过不了多久也许会长成姑射神人的美丽女子,有了阿离,我心中安定不少。
  离着婚期的还有一天,我们按计划逃离了裴家,白马四蹄翻飞,我们在风中飞驰,在马背上幸福的依偎、前行,我第一次体味到自由,那是中甜美的享受,我迷恋。
  然而,还不到两个时辰,我定亲的夫婿康辰王便带着人马追赶上我们,我们此举已让皇族蒙羞,若被他抓住,舒清必死无疑。我忍不住发抖,他将我抱紧,对我说:“别怕,我们一定可以走,我会保护你。”
  我们坐下的白马似乎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不用鞭打,便已经竭力奔跑。但再奔驰数里,终于因为疲倦渐渐的慢了下来。后面追来的敌人一步步逼近了。
  我知道,我们在劫难逃,难道生命在短暂的欢聚之后真的只能剩下离散与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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