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前尘几时绝

第6章


管家一副了然精明的样子,“裴小姐估计现在还没喝药,伺候的丫头总是不能让她满意,这病啊,当真拖不得。”
  小姐,丁香想想自己小姐往日的千般可爱万般好,脚步就昂扬了,亟不可待的赶了上去。
  管家好心嘱咐道:“裴小姐就在里面,姑娘自己进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丁香和管家稍微客气了一下,她便有些颤抖推开了红木门。
  厢房布置的很奢华,帘栊高控,垂丝绕帷幔,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
  无暇多看,她急急朝花木床走去,撩起了垂下的帷幔,这一看,眼泪就落了下来。
  自小身子健康活泼调皮的小姐此时如此孱弱,苍白而虚弱的容颜略带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更像病弱的西子,一双眼也没有了早日的灵动。
  丁香握住蓉珞冰冷的手,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怎样也压抑不住出口的哽咽:“没有我在,小姐都不好好吃饭了吧,也不会照顾自己,真是让人操心。”
  蓉珞看着丁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由扯开有些干裂的唇想微笑了一下以示安慰,没想到丁香看到这个表情,竟趴在床边大哭起来,“小姐,我知道你难过,想哭就哭出来,丁香在这里陪着你。”
  蓉珞的眼角有些湿润,最终摇摇头,形容一个怪异、苦涩的弧度。
  佛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眼泪本是咸的,但有些泪却只能往肚里流,那就不但咸,而且苦;血,本也是咸的,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自心里滴的血就比泪更酸苦。
  金陵别院石榴花开得极其艳丽,浓烈似火,有着血一般的颜色。
  这般颜色为哪般?海榴初绽,妖艳喷香罗。
  厢房里,裴知府坐在圆桌前,受伤的裴蓉珞强撑着靠在床边。
  “你忘了吗,阿姊是被他害死的。”
  “裴家欠康陈王一个交代,若不是你,毁了一桩极好的婚事……”
  “裴家的女儿,必须是康陈王妃。”
  “我决不答应!”
  “你——”裴知府气往上冲,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蓉珞扬头,“怎么,又想施家法,裴大家主,这里可是康城王府,没有悔过房。”
  “事关整个裴家的利益,由不得你再胡闹。”
  胡闹?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阿姊的死,在父亲眼中,不过是‘胡闹’而已,只要能够妥帖的善后,便是不必追究的,即使是人命,是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也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裴蓉珞现在才明白,为官的最可怕的不是草菅人命,而是六亲不认。
  “三日后,婚期不变!”留下这道生死卖身契,裴知府甩手而去。
  看着父亲离去,裴蓉珞牙紧了又紧。
  一声关门声之后,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她的世界却是更加混乱不堪。
  自己的父亲,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牺牲了阿姊,却还要让自己嫁给害死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如此为父,裴家还有什么能让人有些许留恋呢?
  裴家,哦,裴家……
  阳光透过曼曼轻纱,薄如蝉翼,泛着暖暖的光,却让人感觉冷,冷入骨髓。
  丁香端着汤药进来,道:“小姐,该吃药了。”
  没有应声,丁香又端着药走进,轻唤:“小姐。”
  噗!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襟前的白衣,裴蓉珞身体晃几下,栽倒在床头。
  “小姐,来人啊!小姐吐血了!”丁香失了镇定,慌乱叫嚷着开门找人,院中的脚步凌乱起来,蓉珞感觉自己身体涣散了,意识低迷混沌,逐渐失了清明。
  第二天,裴蓉珞醒来的很早,她将丁香叫来,吩咐她去找管家说要见裴知府。丁香看自家小姐没有血色的脸,再想想昨日那殷红的血,本想要劝阻小姐再歇一歇。但她知道此事此刻小姐找老爷商量的一定是大事,只得按她吩咐去通知管家。
  “父亲大人,只要你允我一件事情,我就嫁。”
  “什么?”
  “阿姊的排位,要冠上温裴氏。”阿姊,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你……胡闹。”
  “父亲大人,如果你认为这是胡闹的话,成亲当天,血溅三尺怎么样?”
  “你……”
  “父亲大人,这对你没什么,反正已是死去的女儿,对你也没有利用价值了,莫非你还想让阿姊的排位在康陈王府争得一席之地,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一束明亮的阳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射着清冷的光。
  “如何?”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乖乖配合。”
  “父亲大人放心吧,只要你信守承诺,我一定物超所值。”
  三日后,康陈王迎娶裴家第三女裴蓉珞。
  原本要嫁给康辰王的裴大小姐芙玥身体抱恙,闺名不盛裴府三小姐代姊出嫁,这事倒着实让人费解,众人猜测纷纷,都说裴大小姐这早不病晚不病的,莫非是不想嫁?
  也有人立刻否定了,说康辰王这样皇族贵婿都不想嫁莫非是想入宫,随即感叹江南第一美女心比天高。
  众说纷纭,都做了这场联姻的花絮。
  一个是皇族贵胄,一个是裴家之女。江南大族与皇族的这次联姻,引起万人空巷及长久被人津津乐道,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痴儿女。江南大族裴家,那是坐拥两江,江南富饶之地,家主嫁女,自是十里红妆,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杂彩,广市鲑珍。朱漆髹金,流光溢彩。
  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洋溢着吉祥喜庆。
  可谁又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盛大的交易买卖,婚姻只是被作为壮大亲族、扩大权势的翻云覆雨手。谁管你是不是金玉姻缘,天造地设。
  再怎么羡煞人,也只能一场完美的政治联姻。
  王府别院内张灯结彩,众仆从穿红戴绿,偌大一座府宅,打扮得花团锦簇。门里的管事秦忠,领了些小厮在府邸周围发放喜饼,引来不少人争抢,热闹嘈杂的声音给喜洋洋的气氛增色不少。
  通往主厅的大道上,铺上了厚厚的红毡毯;连后门的对联都焕然一新;正门高悬大红灯笼,双喜字彩绸。奏乐铙歌已经准备完毕,一旦婚典开始,将把欢快的喜乐撒遍前院。
  与喧闹的前院相比,后院一处僻静清雅的院落倒丝毫没受影响,在喜悦中反而异常沉寂。
  月光斜泻下去,笼住她的全身,在花砖上幻出一个窈窕的倩影,她就像是白色蔷薇花的影子,映着银白的容貌,在静谧的月色中微颤,轻喟着一声奈何织成无声倥偬。
  “留下我,你会后悔的。”
  “哦?那倒要看看我是怎么个悔法。”他眉毛轻挑,尽是不信。
  真的要纠葛在一起吗?
  如果是这样,
  如果这是对我的惩罚。
  那么,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着一身缟素衣服,裙裾在风前飘着,静静地,立在树下,看崖下的云海涛生涛灭,被宠爱与抚慰的情怀都不复,生命的单纯与温柔也已经成了尘埃。
  姊姊和温舒清就在这里,在清风明月间,终如所愿,合而为一永永远远在一起了,不必担心别离,拥有了亘古的甜蜜,骨屑不分你我,酪风扬洒于四方的山林。
  绛河清浅,月色如水,芳草凄迷。
  凌奕钦,我,裴蓉珞,终我一生,必用你之血,祭奠我的姐姐和温舒清的亡灵。
  几瓣疲倦的花瓣,因风落在她发梢,犹有余香。
  万丈红尘,现实梦幻,真真假假,到头来谁说的清楚呢?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是为了别人而活着……有些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有些是为了自己所恨的人。
  “我定会取你性命!”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都毁掉。 
  “小姐,该走了。”丁香一直执拗着唤她小姐,这是她的一种坚持,一种忠贞。
  静默的朝着轿子走去,悠悠金陵路,此会在何年。
  临进轿门,终是忍不住再回望一眼,金陵,鹅黄嫩绿燕语呢喃的江南,天大地大,有生之年,此生此世,怕是再也难回,一如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拉车的是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脚程甚快,静夜之中,只听得车声辚辚,马啼萧萧,隐映着青山的叹息。
  啼鸟声乱,飞梅弄晚,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
  
                  较量
  帝京为帝王建都之地,公侯戚畹,甲第连云,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宾游,六街三市,万户千门,街市繁华,徒步的人们和马车熙熙攘攘人烟阜盛,风光闹热,店铺屋宇雄壮,门面广阔。真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
  马车行驶在天子脚下,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些欢笑着的脸孔,那些都是不属于她的,再怎样的热闹,再怎样的繁华,只能越发衬托得人的孤寂,这里不是金陵,此处非吾乡,不会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只听外面一声“停!”,队伍整顿的声音。
  马车停下,有人隔着马车禀告道:“娘娘,王府到了,请您下车。”
  施施下了马车,康辰王府门口已经等候着众人。
  只见康陈王府金钉朱漆,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比之裴府,多了一派庄严肃穆的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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