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东南飞

45 和她共赴黄泉


当惊风第一次见到公子时,只觉得这位只有十二岁的毛孩小少年声色犬马,嗜财过命,性子极为龌龊。
    这是他活了快二十年,首次见到像她那样阴阳古怪的孩子。
    当时他被兄长活生生推入公子的火坑,在床榻上缠绵了数日,也不见那名口口声声要他做男宠的小公子。
    醒来的一瞬间,入眼便是白羽那一张冷冰冰的脸。
    白羽引他去见公子,一路上,家仆瞧他的目光暧昧不明,不是你拉着一张猥琐的脸,就是他苦着一张扼腕的脸,不知道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是那日却很不巧,公子一个十二岁毛孩居然带着一群姬妾出去逛大街了。
    后来就被人闲置在藏娇阁中,刚进藏娇阁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毛孩公子如此厚待他,赏了他那么多姑娘,就连仆人都是清一色的俊秀公子,直到一名风姿妖娆的姑娘上来娇嗔:“公子真讨厌,藏娇阁里又多了一位妾僚。”
    妾僚?
    正纳闷着,其余几位公子和姑娘都开始抱怨,公子又收了一个男宠,他都快二十的岁数了,公子也不嫌他老。
    男宠?!
    眼前一个个清秀的公子挥袖离去,貌美的姑娘娇嗔跺脚,听着,看着,他才明白,这里分明是那毛孩公子的后宫!
    他只是孩子,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什么?除了对她们亲亲抱抱,怎么行房?
    那日,他很愤怒,觉得很受辱,他的人格,他的自尊都被那毛孩公子折辱了。
    大怒之下,他提着剑就去找那个毛孩公子。
    刚进未央楼不久,对府中的路尚自陌生,他游荡了许久,才在一处花树下找到毛孩公子。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朵如云霭浮动,拂风而落,在毛孩公子的身上飘了些许,他正半蹲半坐着挥着笔作画。
    此情此景,连他都不由感慨,只是一个男孩子居然也能长得这般倾色。
    但倾色归倾色,心中的怒气还是消不了。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擒住那孩子的手,纤细柔滑,有点像姑娘家的手。
    他还未开口质问,不料那孩子却问了一句:“本公子没见过你,新来的?”
    惊风一愣,更觉受辱,登时目露凶光,杀气腾腾道:“乳臭未干的臭毛孩,今日你羞辱了我,我一定要将你血溅三尺!”
    本想吓他几句,想着孩子总归是孩子,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却不料这毛孩公子只是怔了一怔,立刻绽开了笑容。
    “来得正好,你比我长几岁,有些事你知道的应该不少,帮本公子看看这画是否有纰漏?”
    毛孩公子腾出另一只手从石桌上拿起画递上,一脸虚心受教。
    他看了一眼,顿时满脸涨红,不可置信。
    画上,男男女女赤身裸体,风姿跃然,好不羞耻。
    “怎么样?这画本公子改了三回,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毛孩公子居然笑容坦坦,表情十分认真,“本想找藏娇阁里的哥哥姐姐们尝试尝试,可是本公子身子未发育完全,怕伤身,只好自己摸索着画。”
    惊风站在他面前,傻了。
    他真的是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
    后来公子曾问他:“看惊风那时的反应,该是第一次见到那种春宫图吧。惊风可有和姑娘上过床?”
    他涨红着脸老实回道,“没有。”公子的双目明显亮了很多。
    之后,公子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勾搭他,以调戏他为乐。
    公子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时,就开始丹青作画,当然画得都是污秽不堪的东西,例如不穿衣服的男子,半褪衣衫的女子,或者是春宫密戏等等。
    公子还曾嚷嚷着他脱衣服,她作画,那时他险险逃过一劫,却在醉酒的那个晚上,他终于被公子降服。
    他被缚绑着赤身躺了一夜,忍辱负重,公子挥着紫毫作画,兴致勃勃,口中还念念有词:“惊风要是再醉酒,小心本公子把你做了。虽然本公子身子尚未发育完全,但是和惊风双修的能耐还是有几分的。”
    那时的公子已经十五岁,相貌长得越发妖孽勾人,府中姬妾男宠也越来越多。
    而他的性子也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
    他对公子的情意一日比一日深厚。
    外面雨声密集,倾盆如珠。
    惊风握着风絮絮的手,遥想当年之事,神情晦涩难辨。一兜二转,他和公子两人如同海上的浮萍骤然相遇,命运相叠。
    他看着那张昏睡的容颜,已裂开的心上陡然又出现了一道极其细碎锋锐的裂纹,向着他的内心深处,摧枯拉朽般崩裂。
    终于控制不住心潮澎湃,俯身将她从床上抱起,正要踏出房门,站在门口留守的谢楼沙横手将他拦住。
    “宫主要带她去哪里?”
    惊风冷冷如冰:“沧血宫。”
    “宫主要三思。”一改平日的浪荡,谢楼沙言辞严肃,“你和她的身份都不一般,现下两人决不能同在一起。”
    “让开。”
    “属下明白宫主的护主之心,爱之切,心之惶,这些属下能理解。”谢楼沙态度坚决,“可是,今日你带走了她,说不定连她都不能活。那丫鬟想是他派来的细作,蓄谋已久,宫主以为那人为何任凭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嚣张那么久?”
    “请宫主三思。”
    “带她回沧血宫,要么我留下。”惊风的态度也异常坚决。
    谢楼沙终于苦了脸,差点要屈下膝对这块木头主人磕头下跪,拉衣扯袖,让他的脑袋清一清。碰上这么一个木雕似的主,真是折腾死他矣。
    当日惊风离开公子絮,两人回了沧血宫,相处多日,他始终面无表情。
    你谄媚他几句,他文风不动;你奚落他几句,依然文风不动;你揩油几下,还是文风不动。不管何时何地,发生何事,都是一张面孔,让谢楼沙颇为无趣沉闷。
    也不知公子絮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将一个生动活泼的公子哥整成这么一副愣样。
    “让开!”虽然现在还是同样一张面孔,但是表情倒生动了些,只可惜生动的时机不对。
    “宫主莫非忘记当日你离开公子絮,不也只是为了将来能庇护她一生么?如今怎么转了想法,宫主手臂一敞把她抱走了,正中那人下怀,来个瓮中捉鳖,一举将你们二人咔嚓了。可比现在两头跑省事多了。”
    谢楼沙也不挡了,恭敬地一伸手,微微弯腰:“宫主,要带走,就赶快请吧。趁大雨磅礴之夜,还是快快逃往沧血宫,那人的人马这会儿估计已经撤了。”
    惊风当真要往雨里一头扎去,谢楼沙冷不防又提醒了一句:“啊,差点忘了,公子絮刚小产,又腹中一刀,身子很弱,可能鬼门关那里还卡了她另一只脚。”
    真是一块木雕,忒不懂怜香惜玉:“宫主这会儿要去沧血宫了么?”
    惊风果如他所想,脚步一停,拥紧了怀中人。
    “我留下。”
    谢楼沙身子一颤,懵了。
    本以为他好说歹说,这木雕主人会将公子絮留下,自行上沧血宫,等她身子好了,再出宫接她。他怎就没有想到木雕主人的脑子一向单线,从不变通,说一就一,说二就二,绝对没有三。
    谢楼沙眼巴巴地看着木雕主人转了身,进了屋子。这会儿又十分怜香惜玉地把公子絮放回了床上,动作温柔地为她盖好了被子,眼神爱怜地望着床上的人儿,浑然忘我。
    他面皮一抽,实在不能适应木雕主人忽然之间柔情蜜意起来,仿佛一头忽然发情的公猪。
    正要将门轻轻掩上,廊道上一人匆匆而来,走到近前,一把推开了房门。谢楼沙要护住,也跟着进了房。
    嘲琅大步走到床边,将惊风拉起:“你到底是谁?”
    “卫亦之。”惊风回道。
    嘲琅一时没反应过来,抓了个字眼,忽然大震。
    自从前朝炎国没落之后,大胤无卫姓。说起姓卫的,不得不提及炎国当朝时那位权倾天下的卫老太监,卫庄。
    卫氏当时还只是一介小小书香门户,卫庄排行第三,是最小的儿子,颇得长辈的喜爱,却机缘巧合进宫当了个太监,这让卫氏一家颇为蒙羞。
    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卫氏就当没了这个三少爷。
    卫庄样貌清秀讨喜,一刀结果了命根子之后,就被皇帝看上,命他时常伴驾左右。因为生性温和,头脑机智,为人隐忍,更为皇帝青睐。一来二去,一年二载,卫庄就成了内廷总管,常随皇帝出入养心殿,每有大事,皇帝便会先问其意。问着问着,这卫庄太监就把持了朝政,权倾天下了。
    卫庄很念旧,重权在握,第一个就让自己的家族得了势,让自己的两位兄长当了官,官位二品。只可惜大兄长命薄,长年肺痨,死得早,连半个蛋都没有生下来。卫庄沉痛万分,于是又让自己的第二个兄长卫苏当了宰相。
    这天下就握在卫氏一族的手里了,但卫氏一族却十分爱国,从不为一己之私损害家国利益。
    大概因为自己是个太监,续不了香火,对两个侄子十分疼爱,倾尽所能为俩侄子张罗所有事物。
    那时卫庄的大侄子已五岁,二侄子尚在兄嫂腹中。卫庄利用手中权,硬是为两个侄子拉了条红线,将大将军的千金指给了大侄,把皇帝未出生的五公主指腹为婚给了二侄。
    这卫庄的两个侄子便是卫勉之和卫亦之。
    外面的暴雨不休不止,闪电在上空忽明忽灭。
    “卫庄是你什么人?”嘲琅心中雪亮,紧盯着惊风。
    “卫庄是我舅舅。”
    嘲琅忽然冷笑:“莫非你还想复国?所以你就舍弃了絮儿?她如今何其无辜!”
    惊风沉默不语,寒光一闪,他的脖子上忽然就架上了一把弯刀,嘲琅将他逼入墙角,眼光凌厉。
    “絮儿待你不薄,你何须如此残忍!”
    “大公子且息怒。”谢楼沙上来劝阻,好言道,“宫主并非想复国,也从未想过要抛弃公子絮。宫主一片苦心,苍天能表,他是在保护公子絮。”
    “那现在的絮儿又是如何?她可能活不了了。”嘲琅将弯刀一迫,有血从皮肉里渗出来。
    谢楼沙一怔,随即叹息:“这只是意外,纯属意外,意外而已。”
    房外雷霆闪烁,暴雨阵阵,从天幕里抖落。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惊风说道:“她死了,我就和她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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