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东南飞

风絮絮诧异，自从她离开京城之后，谢妖男卸了那张狗皮膏药，杳无音讯，就连个信都不捎给她。她身子健壮的时候，他像块强力磁铁甩都甩不开，她快要归西的时候，他仿佛人间蒸发，无影到令她以为此人从来不存在过。
    这会儿倒是想起她这个人来了。
    风絮絮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梳理头发，不急着见他于一时，倒是外面禀报的人显得心神惶惶，频频观望房中的人。
    等她全部整装完之后，外面禀报的家仆早已冷汗涔涔。
    “怎么？”风絮絮摇着扇子从房中出来，疑惑地问他。
    家仆吞吞吐吐，面如土色，怎么也说不出自家主子大难临头。
    “公子，大皇子带了一大批御林军包围了府邸。”许久，他才勉强说完一句话。
    风絮絮蹙眉，顿觉此事蹊跷。谢妖男许久不见音讯，今日却忽然之间带着大批御林军包围了她的府邸，难不成是来抓她去吃牢饭的？
    但是这于理不合，谢妖男分明知道他和她是嫡亲的兄妹，更何况他俩还冲破乱伦的枷锁双修呢，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
    当她从软轿中欠身走出的时候，府邸大门外明晃晃的刀光惊得她差点把扇子跌落。
    朱门外，秋水刀光，一片寒亮，刺入她眼中。
    这让她觉得有些不祥和不安，看这气势汹汹的仗势，分明是抓她去吃牢饭的。或许，这几日她当真要去牢中吃几顿窝窝头了。
    她到底是犯了何罪，竟让那个可欺可爱可亲、在家从妻、妻为君纲、贤良淑德的谢妖男带着大批御林军千里迢迢而来？
    难不成谢妖男想治她个红杏出墙、始乱终弃的大罪？
    风絮絮惊疑不定地踏进了大门，刚过了门槛，御林军的两柄大刀子嗖嗖地横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公子絮，别来无恙。”谢妖男从大厅里揽衣走出，那表情，那笑容，那声音，从容不迫得派若两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拼命追着她嚷着要生娃娃的妖孽男？
    风絮絮蹙着眉看他——这脸依然是妖孽男那张脸，多日不见，如隔三秋，谢妖男得了精神分裂症？
    她沉默，心中不禁沉吟。
    “公子，今日得罪了，本殿下不得不将你押回京城。”
    谢妖男笑得非常得体，风范更像一个皇子。
    “且慢！”一人从远远的廊道处惊呼，连昭拐着腿急急忙忙走来，身后的惊风表情阴冷地提着剑，一瘸一拐随后。
    谢妖男回头只是看了两人一眼，笑容不变，丝毫没有肃杀之气。
    “原来是大将军，那正好。”他微微一笑，“今日就让将军押公子絮回京城。”
    “哦？”连昭笑得寒凉，“本将军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区区一个皇子？本将军何须听你的话。今日，谁都不能带走她！”
    谢妖男一怔，脸色微变。
    连昭又道：“怡和院关着是谁，大皇子比谁都清楚。”
    原本只是想试探试探，想不到谢妖男忽然脸色大变，神色惊惶，那表情活像吞了一个熟鸡蛋。这反应看之入眼，更令连昭起疑。
    ——怡和院里的囚犯不简单。
    穿越到现在，风絮絮还未见过如此擒拿她的大场面，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种大罪，对谢妖男前前后后落差很大的举止更是狐疑。于是，她索性保持沉默，任由几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爆发出雪亮的火花。
    “既然大将军知道怡和院里关着何人，本殿下只好先送你一程。”
    谢妖男的脸色渐渐阴沉，口气也不再温和，尽带萧杀之气，令风絮絮不禁好奇怡和院里的囚犯。
    “恐怕不能如大皇子所愿。”连昭冷冷一哼。
    谢妖男定了定神色，又笑起：“那倒要看看大将军是否有这个本事。”
    两人一来一去，四目相对，言辞尖锐，在空中迸射出激烈的火花，最后终于演变成刀剑相拼，“嗖嗖嗖”地一连窜拔刀声，有几十个御林军瞬间将毒花团团围住。
    双方僵持了片刻，刀光瞬间发动，大片大片灰尘卷起又落下。趁毒花和众御林军火拼之际，惊风一个飞身，瞬间掠到风絮絮的近前，挑落了架在脖子上的两柄大刀。
    “公子。”惊风一个腿软，险些倒入风絮絮怀中，铁搓板跪了一夜，两腿确实有些发软发酸，就好比方才他飞身飘过来的时候，两腿使不上力气，差点在半空中跌落。
    “公子，跟我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谢妖男大袖挥下，又是一批御林军将他们围住，刀尖齐刷刷地指向两人，紧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叮”地刀剑打斗声。
    风絮絮被木头护在身后，毫发不伤，她漫不经心地敲着扇子柄，两眼眯着穿过重重御林军若有所思地看着谢妖男。
    大厅外，两团人群打得不可开交，灰尘满院子乱飞。
    直到嘲琅从天而降，横刀架在谢妖男的脖子上，两团人群才堪堪歇止。
    “滚。”刀子一紧，嘲琅冷声道，“滚回你的京城去。”
    谢妖男却笑如春风，手腕翻转，人一仰。嘲琅和妖男两人加入了第三方打斗的阵地。
    风絮絮愕然，她还没见过妖孽男这么男人过，心中不免越发狐疑。谢妖□□本不会使武功，怎么多日不见，不仅人精神分裂了，连武功也突飞猛进？
    见大皇子和海盗王打得激烈，两批包围的御林军继续举了刀子，瞬间一窝蜂，惨叫声连绵，热血溅三尺。
    直到众人都打得气喘吁吁，消耗了不少精力，御林军变成了狗熊军，风絮絮才凉凉说道：“都停下歇歇吧，本公子今日就上京城吃牢饭。”
    所有人惊愕。
    尤其是那毒花陡然一个趔趄，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这妖女做事总是风去雨来。
    “你们打得不累，本公子都看累了。”风絮絮又道。
    她身前的惊风险些拿不住剑，回过头去，狐疑：“公子？”
    风絮絮忽然低声对他说道：“去查查怡和院关着什么人。”她忽又提供了音量，对着谢妖男微笑，笑如拂风，“大皇子，走吧。”
    于是，众军浩浩荡荡，刀兵共举，历时两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抵达京城，风絮絮被送入了牢房。
    公子絮吃牢饭，不消一刻的时间，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尤其是姑娘们，一听到公子进了牢房吃窝窝头，两眼一翻，都晕了过去。没有晕的，都一副抓肝揪心样，嚎啕控诉皇家的罪行。甚至已有姑娘拿着锄头铲子扫把一拥而上，站在宫门外面，惊天动地地大呼小叫。
    日复一日，流言扩大到了整个大胤，流言的范围也已从公子在牢中吃窝窝头，演变到公子被用了私刑，打断了一只胳膊，再到打废了两条腿，最后到公子被毁了绝世容颜，面目可憎。
    宛如孟姜女哭长城，每天都有姑娘和公子前来宫门外嚎啕撒野，大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甚至将守门的士兵一顿群殴。守门的士兵每日换一个，军衣从最初的军布换成全副铠甲，最后连整张脸都戴了铁盔，只露出两只惊惶的眼睛。
    公子絮断了胳膊，废了腿，更毁了容貌，激起了民愤。所有的商行关门大吉，所有的青楼拒不接客，所有的酒楼暂停营业。
    于是王宫贵胄们苦不堪言，朝中大臣怨声载道，皇帝面前的折奏一日比一日多，有控诉大皇子故意动摇民心篡夺皇位，有声泪俱下请求皇帝放了公子絮，更有参奏大皇子和公子絮暗度陈仓，伤风败俗的。
    而那个被谣言断了胳膊，废了腿，毁了容貌的人此刻却在牢房里衣冠楚楚，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斜躺在铺着柔毯的榻上，正和同僚谈笑风生，酒肉畅饮。
    “公子，你可真好福气，吃牢饭还有人拍马屁。”坐在另一个铁牢子中的老头儿啃着猪脚含含糊糊地说着，蓬头垢面下的皱纹一堆挤一堆，“想当年，老夫在朝时马屁穿天，锒铛入狱就无人问津，真是风水轮流转。倒是当年只是一介小小亭长的司马顶替了老夫的位置，当了丞相。”
    风絮絮诧异，“先生当年犯了何罪？”
    老头儿十分感慨，悲叹：“唉，和公子一样，得罪了大皇子，就被削了官帽，送进了铁牢。”
    摇扇的手一顿，她不由侧耳倾听，“先生和在下说说吧。”
    老头儿又是一叹：“当年大皇子才十岁，他从凤凰山偷跑出来，回到了皇宫。当时老夫刚新官上任，当了丞相，进宫见皇帝和他相遇，不小心踩了他的鞋子。才当了三天的丞相，就被脱了官服，进了牢房。”
    他一顿，停下啃猪脚的动作，转脸看向风絮絮，狠狠一叹：“得罪了大皇子，老夫被关了二十几年，到今日都没出去。公子，你也甭想着出去了，就等着在牢中老死吧。”
    风絮絮小惊，怎么就看不出谢妖男小时候竟然是个小恶霸？
    “不过啊，”那老头儿继续啃猪脚，又开始絮絮叨叨，“大皇子实在是奇怪。记得老夫刚进宫当官的时候，他已经是八岁了，那时候纯良得像只兔子，见人羞羞答答，过了两年性情大变，见人横眉竖眼的。你说奇不奇怪？”
    风絮絮轻摇扇子，听得若有所思，心中赞同，的确奇怪。
    老头儿忽然问她：“公子是怎么得罪了大皇子的？”
    “不知。”风絮絮摇头。
    老头儿啊了一声，甚是同情地看了她许久，亦摇头：“唉，公子这般俊俏的模样，要老死在牢中，真是可惜了，公子可娶妻？”
    风絮絮想了一想，点头：“还没有明媒正娶，不过同居许久。”
    老头儿又惊讶地啊了一声，眼神赞许：“公子可真是好样的，真男人。公子可有小妾？”
    风絮絮毫不犹豫地点头，“家中小妾几百，正打算让人遣散了。”
    这会儿老头儿的嘴巴已经张得老大，愣了半晌，才讷讷地说了一句：“公子真勇猛，年轻就是好啊。”
    然后他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当年也十分勇猛，日夜兼程，一有闲暇的时间就往妻子小妾的肚中下种，可愣是生不出半个儿子。最后他终于要当爹了，可是他却前程尽毁，哐当一声进了铁牢子。
    老头儿讲得十分嘘唏，老泪纵横，一讲又是两个时辰过去，最后终于讲得累了，倒头就呼噜噜地大睡。
    “公子。”一人士兵打扮，惊风在铁牢外站定。
    风絮絮起身走到他近前，低声问：“怡和院里的囚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