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女寻肉说明书

泰山。
    从扬州出发一路向北，便是齐鲁大地。霍山骑着马，跟着纪离言等人走走停停，来到了泰山脚下。
    虽然一路上天寒地冻，但也未曾下雪，江南一带的冬天从来是阴雨绵绵，刺骨透肤，到了泰山脚下，看到满山白雪时，霍山没来由一阵激动。
    自从梅斋饮宴后，不知为何，纪离言的脸色一直不阴不晴，对霍山的态度不咸不淡。饶是霍山不拘小节，性情开朗，也深受影响，想破了头也想不通为何一向和蔼可亲的纪大哥会变得如此疏远。虽然他依然样样照顾周到，细致入微，却刻意与霍山拉开距离，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眼前不停变换的冬日雪景，让霍山暂时忘却了纪离言最近的奇怪表现，兴奋得像只刚放出笼子的小麻雀。
    雪霁初晴，泰山上下一片银白，宛若一块在无瑕白缎中包裹的碧玉。官道如玉龙般在山中蜿蜒，宫阁庙宇银装素裹，松枝上满是冰凌，晶莹剔透如玉雕一般。
    忽听得背后蹄声阵阵，有两匹快马赶了上来，马上骑手是两个体格粗壮的汉子。这两人本已骑过去，却在不远处硬生生将马儿勒住，停了下来。不知互相说了些什么，两人忽然拨马转头，从前面折返。经过霍山一行人时，放慢了速度，对他们多看了几眼。
    待两骑行远，纪离言说道：“刚才那两人行踪诡异，大家都打起精神，小心行路。”
    霍山心中一动，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劫道踩盘子的？看那两人神情，似乎对于他们并无兴趣，不知纪离言在担心什么。
    再走了一会儿，进入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雪厚路陡，马掌打滑，众人不得不放慢了脚步。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却看不到任何人家，只有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和连绵山丘。
    到了一处背风山洞边，乔岚的马已经有些疲惫，磨蹭着不肯前行。无奈，众人只得下马进洞休息。
    纪离言站在高处，观察了一会儿，吩咐龚一飞道：“一飞，我们这样的速度，恐怕赶不到城里了，你去看看，前面可有人家让我们投宿？”
    龚一飞应诺，上马扬鞭，出了山洞，向前方奔去。
    霍山搓搓手，将披风的帽兜拉紧，依然觉得四处透风，遍体生寒。
    “吃点肉脯垫垫肚子吧。”黄成拿了一包肉脯递过来。“饱了也就不冷了。”
    “谢谢。”霍山拿起一块，咬了下去。
    “别谢我，是公子吩咐我送过来的。”黄成道。
    霍山轻轻踮脚，越过黄成肩头向纪离言望去，却发现也正对上纪离言的眼睛，连忙缩头。她囫囵吞下肉脯，将黄成拉到一边，低声问：“你家公子从出了扬州城就没对我正眼瞧过一下，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他嫌了？还是说，我一直白吃白用他的，他不高兴了？”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绝对不是钱的事。”黄成回答。
    “你跟了他那么久，就不能猜着他想什么？”霍山继续探问。
    “霍兄弟，这可不是随便一猜就能猜中的，你以为我家公子把事情都对我们说吗？”黄成压低声音，“不过，能让我家公子心烦的事还真不多，我难得见他脸色阴了这么多天。”
    霍山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本以为从黄成口中可以探知出什么呢。
    又过了一个时辰，洞口马蹄声响，只见龚一飞翻身下马，走到纪离言面前一拱手道：“公子，前面有个小村子，五六户人家，其中一家人家我已打点好，今晚可以宿在那家。”
    纪离言点头，招呼众人上马赶路。
    刚刚走出山洞，呼啦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百十个人，黑色棉帽，粗布短袄，腰扎绿色腰带，手持锃亮钢刀，将纪离言等六人围个严严实实，突然齐齐大吼一声：“抢劫啦——”
    霍山大吃一惊，她的马更加没见过这阵势，惊得长嘶人立，将她愣是摔了下来，眼看便要撞上山石。霍山不及反应，忽觉腰间束带一紧，猛地被人一提，稳稳落在一个温暖怀中。她惊魂初定，紧紧抱住那人不敢放手，待仔细看时，却原来是纪离言。
    “纪大哥……”她张口刚要道谢，却被纪离言放了下来，拉到身后。
    霍山悻悻住口，才发现黄成等人早已下马，以纪离言为中心围成半圆，由乔岚将所有马儿牵在一边，退在最后。显然，他们对这等事十分有经验，临危不乱，顷刻便摆好对敌阵形，训练有素。霍山想了一想，慢慢退后，也加入半圆，列成阵形。
    那些人没想到会遇见如此冷静的一群人，也有些诧异，为首的一个虬髯大汉粗声道：“你们什么来路，要去哪里？”
    纪离言转身一瞥，见霍山已站好位置，对着虬髯大汉一拱手，彬彬有礼微笑道：“我是京城人士，带着兄弟们到江南探亲回程，路过此地，还望大侠行个方便。”
    “探亲？这些人都是你兄弟？不对啊，你们长得不像嘛！”虬髯大汉仔细看了看，丝毫不信纪离言的话，“少废话，有多少金银细软都交出来，那几匹马也一并让我们带走，否则，就让你们再回不去京城！”
    “这位大侠，金银细软我们也没多少，可以全部孝敬列位，不过这几匹马，还望大侠高抬贵手，毕竟这天寒地冻，我们需要马匹赶路。”纪离言说得清云薄雾，声音恳切。
    虬髯大汉一梗脖子，鼻中哼了一声，道：“跟我们讨价还价，你觉得有胜算吗？”
    霍山环视四周，估摸着这批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瞟见人群中有两张看上去稍眼熟的脸，仔细一想，原来就是路上碰见的两个半路折返的骑手。看来，这群人就是那两人引来的，估计他们早就埋伏了，只等他们出洞便即出现。
    倘若霍山是只身一人面对这百十来号人，想要脱逃也不是大问题，纪离言刚才显露的那一手，也是不弱，但是其他人，她就没有数了。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如果哪一个出了问题需要相救，那就会成为拖累，影响大家。所以，她本来想放手一搏，这样看来，只能等待时机。
    “大侠，你认为如果用强，就一定有胜算？”纪离言神色镇定，表情坦然，又谦和有礼，竟令对方有些犹疑。
    为首那汉子看到自己这一方忽然变得被动，不耐烦起来，他一抖手中九环斫山刀，哗啦啦作响，说道：“那你倒试试看，我这刀目前尚无对手，寂寞得很呢！”
    纪离言气定神闲，轻轻抖了下长衫，温文一笑：“这位大侠真是性急得紧，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动刀舞枪，伤了和气。”
    虬髯汉子恼道：“我跟你有什么仁义，咱们就是抢东西的，动手吧！”
    纪离言轻轻叹气，无奈应道：“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他缓缓抽出腰间一柄软剑，甩了一下。
    虬髯汉子正巴不得要动手，提了刀就向前冲。
    “啊，等等！”忽然，纪离言弯下腰，将剑放在一旁，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丝绢。“大侠请稍等，我的鞋子有些污迹，如果不马上擦去，恐怕之后再难弄净。”
    虬髯汉子粗眉一皱，本来不想答应，看见纪离言剑已旁置，只得按捺情绪，收刀等待。
    纪离言仔细地擦去污迹，拾起软剑，缓缓站起身来，谦和一笑：“对不住，大侠，在下对于污渍实在无法容忍。”
    “好了吧？”虬髯汉子恶声问。
    纪离言点点头，抚平软剑，左脚略踏一步，摆好姿势。
    虬髯汉子一刀劈出，俨然晴天霹雳，威势赫赫，他的手下禁不住大声叫好。只见纪离言衣袂飘飘，已掠到一丈开外，那刀连他的衣角也没沾到。乔平等人也是喝彩连连。
    不等纪离言站稳，虬髯汉子又是一刀追踪而至，纪离言横剑轻磕，剑尖上寒光闪烁，竟是把虬髯汉子晃得眼花，不得不收了刀势。
    正当虬髯汉子准备第三次攻击时，纪离言忽然伸手做阻止状，道：“等等！”
    虬髯汉子硬生生收住步伐，双眼将将要冒出火来，恨声问道：“这次又是什么？”
    纪离言歉意道：“衣衫过多，太累赘，容我脱下外袍，可好？”
    “脱！”虬髯汉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字，那样子似乎是想要将纪离言生吞活剥。
    脱袍，整衣，抖衫，掸靴，纪离言慢悠悠做完一切，重新提起剑，抱拳道：“好了，这下可以和大侠一决高下了。不过……”
    “不过什么！”虬髯汉子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等不及了！”
    “大侠是等我的话，还是等我的……唔，实在不雅，想来也是前者了。”纪离言好整以暇，丝毫不去理会对方那杀人的目光。
    “说！”虬髯汉子气得满脸通红，手中九环刀抖动不止。
    “我们这比试，恐怕是要分胜负的，那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纪离言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管你赢还是输，这货和马，我都要定了！”
    “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了。”纪离言突然变换了语气，冷冷道。
    “啊？”虬髯汉子不解。
    “三，三当家……”在虬髯汉子背后，忽然传来哆哆嗦嗦的呼唤声。
    虬髯汉子不耐烦扭头，待看清情况时愣住了。只见自己一帮兄弟，大部分已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没倒下的约剩十几个，手中虽有武器，却也败象颓露。他正纳闷为何没有听到兵刃相接之声，就看见纪离言手下几人，皆手拿长绫，立刻明白，原来他们趁自己与纪离言独斗时，偷偷以绫为武器，无声地将自己的兄弟撂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