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女寻肉说明书

洞房昨夜春风起，故人尚隔湘江水。
    枕上片时萶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岑参《萶梦》
    待霍山在梦中与傅郎百折千转春日长之后，睁眼已是日上三竿。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点熟悉，她翻身下床，许是急了些，天晕地旋，不得不扶住床柱，缓上一缓。
    霍山心说：下次见到瑶蕊，一定要告诉她，这花颜玉露丸对那些平常就小有酒量的人还行，对于她这种沾酒便醉的，基本无效。不过，却能带来好梦一场，实在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药该改个名字，叫逍梦玉露丸，那才贴切。
    她整整衣衫，忽然想起什么，挽起袖子，手臂上的那一点鲜艳的红砂赫然在目。
    “果然，不过是萶梦一场。”霍山悻悻然放下袖子。昨夜的半梦半醒中，她总觉得似乎傅郎就在身旁，但是看来好梦难圆，只有到京城见到傅郎，才能了了心愿。
    嘭地一声，门被用力推开，红绫慌慌张张跑进来，看到霍山，一把拖起她便往外走。
    “你做什么，红绫？”霍山不解，任由她拖着自己向外跑。
    红绫头也不回，边跑边道：“别问了，小姐，我们快跑就是了。”
    霍山思忖：莫非是敢当寨的人知道她昨天斗酒时做了手脚，要来惩罚她？或者知道她意在马鞍，居心不良？又或者晓得她根本不打算将红绫嫁出，所以要捉拿她主仆二人？
    不及细想，她已经跟着红绫七拐八绕跑到了忠义堂的后面，只有通过忠义堂，才能到达寨门。算算时间，莫念水的功效应该还在，她决定要去仓库盗回马鞍，再和红绫一起下山。
    正当二人蹑手蹑脚从忠义堂穿过，马上就要触及门槛的时候。忽然背后生风，霍山一把推开红绫，旋身甩袖，向边上斜斜飘滑一步，堪堪避过那袭来之物。她回头一看，石大锤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不远处，双拳紧握，好似如厕不畅一般，憋得面色紫青。
    “石寨主，你为何要偷袭？”霍山最恨不光明正大的。
    “就请你把红绫给我吧！”
    啪——
    一只酒杯砸在石大锤脚边，很明确地表达了红绫的心意。
    “给什么给，红绫又不是物件，你说要就要的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石大锤的样子，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堂堂一寨之主，却被一个小丫鬟吆五喝六。红绫怒目而视，唇却微微颤抖。二人之间弥漫一种很微妙的气流，一个勇往直前，一个半遮半掩，却有着同样的心思。
    霍山只是天真，并非愚蠢，这一点端倪既显，红绫的一点心思她还是体会得到的。恐怕她急急拉自己离开，也是因为矜持。但是，就这样把红绫托付给一个陌生人，霍山办不到，即使是红绫的救命恩人，即使对红绫亦步亦趋，她也不能草率下决定。
    “石寨主，所谓两情相悦，红绫并不喜欢你，怎么都不愿意留下，你这样又是何苦呢？你相救于她的恩情，我会在回家后禀报父亲，让他备礼酬谢的。”霍山将红绫拉到身后，无形中成为红绫与石大锤之间的一道障碍。
    “你虽然是红绫的小姐，也不能棒打鸳鸯啊，红绫在敢当寨的这段时间，我们早就心意相投，要不，这敢当寨的大门永远不会对红绫上锁，她为什么不离开呢？”石大锤踏上两步，激动地挥舞拳头。
    霍山侧头问道：“红绫，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我体力还没恢复……”红绫底气不足，一听便知心虚。
    “因为红绫身体还未复原，这泰山路又不好走，她如何下山？”霍山表面上相信她说了真话，心里却明白了三分。
    石大锤脸红目赤，显然发了急：“红绫，如果你要下山，只要跟我说一句，我哪有不依你的。你，你，你这是……如果我想对你用强，你哪里还能在这里好端端站着？”
    既然演了白脸，索性将奸臣扮个彻底，霍山柳眉一竖，喝道：“你堂堂一个男子汉，敢当寨的大寨主，对良家女子心存不轨，竟然还想用强！好，本小姐问你，你到底让不让我们下山？”
    “红绫若不给我个准话，我不会让你们下山。”石大锤也是个牛脾气，遇尖则尖，遇强则强。“莫非这两个月来，我石大锤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作多情吗？红绫，你说啊！”
    霍山转身，看到红绫一脸为难，自然又明白了四分，回身对石大锤说道：“你看，红绫根本都不愿意回答你的问题，显然是你一厢情愿。我劝你，还是死心，让我们主仆下山为好。”
    “小姐……”红绫在霍山身后欲言又止。
    “嗯，我明白。”霍山假意理解，对石大锤说道，“红绫的意思，是说她对你根本无意，怎么样，这下够直接了吧？”
    “她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说，都是你一人在说，我要她亲口对我讲，否则，我不会就此放手。”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红绫，那你就自己说明白吧。”霍山站开一步，让红绫与石大锤面对面。
    “我……”红绫紧咬下唇，眼神在石大锤面上一瞟，却不敢停留，央求一般看着霍山。
    “你倒是说啊。”石大锤殷殷期盼。
    “我……”红绫双手紧紧交握，直至指节发白亦不自知，仿佛每个字都有千斤重量，不敢轻易出口。
    霍山在一旁暗暗替她着急，不就说个心意嘛，用得着这样纠结吗？石大锤那边倒是不用担心，至于红绫，看来还得靠她来推动一把。
    “行了，说什么说！不用说了，红绫，我们走，看谁能拦住我们！”霍山扯起红绫，就向门口迈步。
    “你们不能走！”不知何时，忠义堂里被莫念水迷倒的诸人居然全部醒转，此时围成一堵人墙，将霍山二人和石大锤围在当中。
    霍山暗想，一定是昨天第一次使用瑶蕊的药，全部把握不好剂量，看来得多实验几次，方能掌握要领。
    “嫂子，你这样可不对，老大对你一往情深，你说向东他不敢向西，你说吃饭他不敢吃鸡，寨子十年来的规矩，你一来就改了。结果呢，现在你要一走了之，让我们老大落个单相思不成的名头，这在江湖上还不得给人笑话！”白面后生说道。
    “就是，夫人，你好歹照顾一下我们寨主的面子。他虽然不通文墨，好歹也是一寨之主，千把号人的老大，就这样被你摆一道，实在太没面子了！”虬髯汉子道。
    红绫脸色泛白，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场面，她有些慌张，偷偷地向石大锤望了一眼，随后向霍山靠过去。
    “你们打算以多欺少吗？”霍山不由得提高了音调。
    “退下去。”石大锤沉声喝道。
    一帮人刷拉拉退开，整齐有素。
    石大锤面色甚是难看，不知是因为红绫的犹豫不决，抑或是因为霍山的咄咄相逼，他双眼直勾勾盯着红绫，一字一顿：“红绫，留下。”
    霍山皱眉，红绫这丫头她最清楚不过，也是犟人一个，你越是追着她，她越想跑，石大锤这风格，恐怕会若逐日的夸父，喝干长江黄河也追不到她。
    “别废话了，这样吧，咱们来打一场，你胜了，我就把红绫留下，你输了，我就带红绫走，再不回头。”霍山挺身挡住石大锤视线，说道。
    “小姐，不要打，我们走吧。”红绫拉住霍山袖子。
    “红绫，你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他赢？”霍山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不打。”石大锤忽吐惊人之语。
    霍山一愣：“你不打？”
    “我不打！红绫怎可做赌注，她是人，不是物！”石大锤道。
    霍山微微一笑，说道：“也是，红绫虽然是婢女，却也是要择良木而栖，你无背景，无相貌，不通文墨，又打家劫舍，如何会是良配？算了，这场不比也好。”
    石大锤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怒气翻涌，却无法出口，只是强忍不让情绪爆发。
    “小姐，你不可以这样说。”红绫突然出声，“他虽是粗人一个，却也细心体贴，对人直爽真诚，不像有些读书人，喜欢绕来弯去，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却要装成正人君子。”
    “是吗？”霍山忍住笑意，保持着严肃表情。
    “他虽是寨主，却从来不端架子，做着山贼，却从不侵犯老弱妇孺，只是劫些富人银两供寨中兄弟度日。我受伤，差点就要丧命在这半路上，全靠他步步背上山来，方能再次见到小姐。”
    “说不定他垂涎美色，等你以身相许报答恩情呢？”霍山假装嫌恶，“你看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般，会有好人吗？”
    “小姐，你说错了！”红绫用力摇头，“这寨子里的人都是因为他心地善良，所以才千里迢迢投奔他来。这些兄弟都是实在没办法活下去，才上山当匪的。有些是因为得罪了当地恶霸，有些是因为食不果腹，没有大奸大恶之人啊。”
    “哼，我看你根本就是有心留下，只是碍于我，所以不敢说吧！”霍山一瞪眼，粗声道。
    “小姐，我没有。”红绫吓得一哆嗦。
    “哼，我看你就有，所以人家说女儿留不住，这有了外心的女儿更加留不住！”霍山语气强烈。
    “小姐，我没有啊。”红绫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现在好啊，有人要了，有地方去了，就开始帮外人说话了。你好啊，好啊！”霍山声色俱厉，看得红绫瑟瑟发抖，不知从来对她和颜悦色的小姐，今天怎么会变得好似母夜叉般严苛。
    “小姐，你既然如此看红绫，红绫也不多说，今天就当着这些人的面起誓，如果红绫有外心，便叫红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红绫泪盈于睫，胸口起伏，显然已经气得不行。
    “红绫——”石大锤大惊失色，冲到红绫面前，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你怎么……”
    红绫一下甩脱他的手，背转身，不再说话。
    “石寨主，你看，红绫誓也起了，话也说了，你还不死心么？”霍山继续火上浇油。
    石大锤直眉怒目，向着霍山恨声道：“你这样逼她，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霍山装出不屑的样子，冷笑道：“我教训自己的丫头，石寨主，你也管太宽了吧。”说完，便拉起红绫，向门外走去。
    石大锤抢上一步，将红绫从霍山手中夺了过来，藏在身后，说道：“有你这样的主人，红绫的日子定不会好过，我决定了，不会让红绫跟你走的。”
    霍山就等着这句话，她佯装震怒，不打招呼便向着石大锤一掌推过去，这一掌看上去雷霆万钧，实际上是绣花架子，虚张声势。
    然而，石大锤却不知这是虚招，气运丹田，准备接下这一掌。霍山忽然中途变招，游蛇一般贴着石大锤滑过，收掌变拳，向红绫打了过去。
    红绫没想到小姐会打自己，愣在当场，忘记应变。石大锤一看红绫即将被打中，情急中无法出招，本能地挡在红绫面前，实打实地中了这一拳。
    霍山一见拳中，立刻收势，另一只手悄然在石大锤嘴角一抹，然后跳开三步，拍了拍手。石大锤晃了两晃，竟似受了重伤，萎顿倒地。
    众山贼一看自己的寨主受伤，立刻呼啦啦围上霍山，便要拼命。
    “没有寨主命令，不得妄动。”二寨主，林今赫喝道。
    红绫在石大锤倒下的一刻，早已不顾矜持，抱起他的头，触目所及的便是那顺着嘴角留下的鲜红血迹。
    “大锤，大锤！”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小姐会对自己用出这致命的招数，更想不到石大锤会以身当盾，帮她挡下这一招。“你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