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女寻肉说明书

一座幽深庭院。
    亭台轩榭高低参差，曲廊回阁蜿蜒深邃。虽是冬末，却有残雪如云，在亭阁一角慢慢融落，一滴滴坠在如镜湖面，泛起层层涟漪。那阵阵波纹，荡漾开去，把水中映着的一张脸，弄得起起伏伏，失了本相。
    傅谨昕凝视这青灰色湖水，面色沉沉，心事重重。一个皂衣小吏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状元公，宰相大人叫您过去呢。”
    “什么事？”傅谨昕皱皱眉头。
    “小人卑微，怎会知道？我看您还是快过去，宰相大人有些不高兴呢。”
    一定又是在朝里受了太子的气。宰相刘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员，皇上一直青眼有加的庙堂重臣，却甚是不得当朝太子的心。
    果然，刚进花厅，便听见刘峰在抱怨：“若不是皇上病重，他主事，这气说什么也不能受得，必定要到皇上面前去说个清楚。不过命好生对了门，否则凭什么对我一个老臣指手划脚！”
    傅谨昕一惊，连忙看看四下，幸而无人，于是把门关好上前道：“恩师，这话可说不得。”
    “谨昕，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担心。”刘峰坐在太师椅上，心气稍平。
    “恩师，为何如此生气，莫不是太子他又……”傅谨昕从小茶炉上拿下水壶，倒了一杯热茶端到刘峰面前。
    “哼！”一听“太子”二字，刘峰怒气又盛，“今科的探花和榜眼都放了官职，却独独不肯给你个定论，说得好听是留京候用，这一候就候掉了多少青年才俊！”
    “这是为何？难道太子对我不满？”傅谨昕甚是奇怪。
    刘峰又哼一声，说道：“定是因为老夫央求皇上赐婚，皇上允了，状元傅谨昕明里暗里都是我刘家的人，他不高兴了。”
    “恩师，这赐婚与太子何干？莫非太子对芳辰小姐……”如果是因为这个，他倒是真的失算，横刀夺去太子爱，这罪名可是不小。
    “不是，你不用乱猜。皇上赐婚圣旨之前，老夫曾保举过一人去扬州盐运衙门，看来是急了些。他看出老夫的意图，便抢先让他自己的人去了。”
    “嗯，恩师，此举太过张扬，难免落人口实。”傅谨昕推测道。
    说起扬州，他再熟悉不过，江南一带，盐、粮，丝绸等各项税收颇丰，等于朝廷的银库，税赋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远远超过其他州府，扬州府中官职自然是肥缺。其中这盐运衙门更是肥缺中的翘楚，那白花花的盐，等同于白花花的银子，随便一捞，便会积起万贯家财。因此，这衙门中的官职，无论大小，都备受关注，竞争激烈。
    “他派自己的人去倒也罢了，只要咱们相安无事。但是他不知找了个什么人，把老夫的门生查了个彻底，弄来一些乱七八糟的所谓证据，贬的贬，撤的撤。”刘峰顿了顿，喝了口茶，忽地把茶杯在桌上重重一放，恨恨道，“这分明是在拆老夫的台，拂老夫的面子，让老夫快快上请辞的折子，告老还乡！”
    “恩师，息怒，或许太子并非有意为之……”傅谨昕心中一凛，急忙劝慰。
    太子和宰相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就目前形势看来，太子顺风顺水，这时候若宰相逆势而行，恐怕不会有好结果。对他来说，刚刚中了状元，有了起色，决不能因为宰相的一时意气，而放弃了多年的努力。毕竟，为了心中所想，他放弃了许多，甚至包含那段此生再难求的姻缘。
    霍山……这个名字忽然浮现，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已经失去如此之多，他必须要出人头地，因为此刻已然没有回头路了。
    “大人，大人！”花厅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有个姑娘一路闯进来，挡也挡不住，此刻正在前厅，嚷嚷着要见状元公呢！”
    傅谨昕一愣，旋即面色一变，对刘峰施礼告退，急急打开房门跟着小仆向前厅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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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我只是想见傅谨昕一面，不想与各位为难，还请你们行个方便吧！”霍山向着面前七八个家丁不停拱手，满面焦急。好不容易说服沈沦凡和燕舞，让她来找傅郎问个明白，却怎么都找不到人，要不是正巧有人在说状元住进了宰相府，恐怕到了傅郎成亲的那天，都不一定能找到他。
    “你说得轻松，这是堂堂宰相府，怎能由你说来找人便来找人的？你到底把我们看成什么了？”宰相府的家丁虽然嘴上说得义正言辞，但仔细一看，额头冒汗，双手颤抖，个个都不敢上前，活脱脱的色厉内荏。
    霍山也知道宰相门人七品官的道理，更加知道擅闯宰相府罪责不小，但是为了傅郎，她刀山火海都敢上，更何况一个凡人府邸。豁出去了，她不能就此让傅郎离去！不能重蹈覆辙，像新婚夜一般糊里糊涂地被人抛弃，至少，她要知道一个原因！
    “求各位让我与傅郎见上一面，只要几句话即可。”霍山低声下气，对着这些根本不是她对手的人，再三恳求。若是平时，她一定打得他们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但是，现在她不能，傅郎中了状元，还是宰相的门生，为了他的前途，也不能如此放肆。
    “你做梦，状元公是什么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还不自行消失，免得一会儿官府来抓，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官府来抓？我不过是来见个故人，犯了哪条王法，要官府来抓？”霍山挺起胸膛，“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让我见了傅郎，被抓也好，被打也罢，我认了！”
    就在此时，京兆尹辖下差役在宰相家丁的带领下赶到前厅，不由分说便将霍山团团包围。
    “你们干什么，要锁我吗？”霍山一见这架势，便知无法和平解决，只得摆了姿势严阵以待。
    “你擅自乱闯宰相府，又打伤宰相家人，现在我们就捉你去见官！”捕头威风凛凛喊道。
    “你们倒是试试看，不见到傅郎，我哪儿都不去！”霍山双目一瞪，毫不示弱。
    “胡闹！”
    一声断喝从前厅门口传入，傅谨昕面色铁青，眉头紧蹙，双目几乎冒出火来，大踏步向霍山走来。差役们一见状元公驾到，马上退到一边，让他通过。
    “傅郎！”霍山又惊又喜，立刻收了架势，快步迎上前去。
    傅谨昕一把抓住霍山的手，二话不说便往外拖。宰相府家丁与差役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只得让出一条路来，不再阻拦。霍山也是一怔，却不反抗，任由傅郎拖住前行。
    前厅……
    回廊……
    园子……
    将霍山拖到一座临湖亭子后，傅谨昕止住脚步，松开了手。
    霍山暗自松口气：还好，他并没有把自己直接赶出门，而是带到庭院之内，看来她还有希望。
    一阵风过，吹得亭边无叶树丛唰啦作响，寒意盈身。
    “傅郎……”霍山迟疑地开口。她从没见过如此严肃的傅郎，记忆中，他一直是微笑的，温柔的，好像冬日里的和煦春风，暖人心脾。难道说，她这样鲁莽地闯来见他，真的是错了？
    傅谨昕似乎没有听到霍山的呼唤，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湖水，目光幽远。
    “傅郎……”霍山又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傅郎那冰一般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心虚，不知是否因为北风袭人，浑身竟不由自主打起寒颤。
    傅谨昕转身，薄唇紧抿，面带寒霜，一双冬夜般冷然幽远的黑瞳，偶尔泛着一点萧索星光。
    霍山心中一慌，不由自主退了几步。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傅郎，她的傅郎绝不会有如此拒人千里的神色，更不会有这般冷寂决绝的目光。
    傅谨昕张口，虽近在咫尺，声音却似从遥远天边传来，幽远空洞，“你回去吧，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霍山踏前两步，睁大眼睛，切切问道。
    傅谨昕低眉冷笑：“你没听说么？皇上已经指婚，将宰相之女许配与我了。”
    “我知道，所以才来见你。我们有婚约啊！”霍山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呼吸急促。
    “休书已出，哪里还有什么婚约！”傅谨昕淡淡说道。
    “但是你说过......”霍山仰望，看到傅谨昕紧绷的侧脸，忽觉这相伴十余年的人，竟有些陌生。那是他吗？“你说过......”她喃喃，连自己也忘了要说什么。
    忽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从假山后袅袅步出一个紫锦绣袄滚绒裙的秀丽女子，正与身边丫头不知说些什么，甚是开心，笑靥如花。
    “谨昕，你在这里啊！”紫衣女子看到傅谨昕，眉眼含笑，再看到亭中还有一人，一愣之下立刻收了笑容。
    傅谨昕不动声色将袖子从霍山手中抽出，踱开几步，对紫衣女子笑道：“芳辰，你来了。”
    “嗯，她是？”紫衣女子，宰相千金刘芳辰，阴着脸走进亭子。
    “她，”傅谨昕顿了顿，看了一眼霍山，笑容不改，“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远房亲戚？”刘芳辰眉尖一挑，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怎么称呼？”
    远房亲戚……
    这一句仿佛惊雷炸响，霍山只觉脑中轰鸣，几乎站立不稳，晃了几下，不得不扶住亭柱。耳边不停重复，远房亲戚，远房亲戚！
    傅郎竟说她是远房亲戚！
    “她叫小山，来看看我，就快走了。不是么，小山？”
    小山，不要做傻事，傅谨昕在心中默念。
    霍山没有应声，只是呆呆望着他。
    “芳辰，外面风大，你衣衫单薄，别受凉了。来，我陪你进屋去吧。”傅谨昕体贴地揽过刘芳辰的肩，“后日大婚，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新娘捧着药罐。”
    “也好。”刘芳辰并不相信眼前这女子只是远房亲戚那么简单，但是傅谨昕的一番动作，很明白地向那女子昭示了，谁才是正主。
    傅谨昕迅速瞥了一下霍山，见她仍怔怔发愣，心头一紧，口上却轻描淡写：“你，回去吧。外边冷。”
    霍山茫然抬头，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好似被谁抽走了精魄，双眸无神，那目光似乎穿过了他，定定地望着虚空的某处。
    傅谨昕一咬牙，揽着刘芳辰向亭外走去。
    傅郎……
    到底，她该大闹一场，还是该静静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