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女寻肉说明书

42 第四十章:天雷地火


霍山醒来时,已到掌灯时候,屋内只余一个小丫头正自趴在桌上打瞌睡。落日余晖透过窗棂,暗红的光诡谲地填满房间,木器家具的阴影里,似乎躲着什么。
    最近与床榻结缘,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是躺着度过的。睡着时还好,什么都不用想,一旦醒来,一种陌生的悲哀情绪便潮涌而至。无关傅郎,无关休书,只是简单的悲哀。忽然像被人世抛弃了,变成角落一颗尘埃,那个敢作敢为、快意恩仇的霍山销声匿迹,而另一个心灰意冷、顾影自怜的霍山崭露头角了。
    真的伤了。
    竟有撒手世间的冲动,似乎严父慈母,亲朋好友都不再重要,一切都变得晦暗迷茫。此刻,倘若有人要她的命,她会毫不犹豫自动送到那人的刃前。
    是悲痛欲绝?不,更像万念俱灰。
    最后的一点夕阳,终于坠下,整间屋子变得青灰,继而被黑暗吞噬,杂作弦歌人声鸟啼,极有默契地同时静寂了。霍山疑心,她是不是堕入了无底深渊,半丝光明也无,半点气息也无,连盹在桌边的小丫头,也似乎伴着黑暗消隐了。
    她静静躺着,闭上眼,等着自己也隐入黑暗的那一刻。
    门吱地开了,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霍山微微侧头,一团温暖的光,从门外闪入,别的都看不清,唯有一双柔和又关切的星眸,莹莹烁烁。那团光,慢慢地向前,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惊了谁,在桌边停了一停,继续前行,走到床边,俯身探视。
    “醒了?”看到霍山睁着眼,纪离言愣了一下。
    看到他,忽然有种奇异的辛酸从心头泛起,好似小时候午睡醒来,遍寻不到母亲的那种彷徨,急于要找一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抚她这突如其来的慌张怯弱。下意识地,她拉住纪离言握着烛灯的手,水眸含波,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愿欲,战兢兢地望着他。
    纪离言覆住那只冰凉的手,并不言语,低头望着,看到霍山双眸氤氲,云山雾罩,半滴泪颤颤地凝于睫上,欲落不落,怯生生地,娇弱得令他突然有种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他们第一次见,她也险些受伤,在他怀中苏醒,那眼神是坚毅又拒人千里的,而眼前,她那双水漾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坚毅,只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哀伤情绪,在央着他,求着他,诱着他。
    不言不语地,霍山攀上纪离言的肩,也不管他还持着烛灯,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整个人缩进他怀中。
    烛光摇曳,隔着纸笼,明一下暗一下,烛芯的噼啪声,因隔着一层,闷闷地,仿似有满腔的话,却欲语还休。金色朦胧的光,柔柔地洒在二人身上,披了一层温暖的外衣,梦幻一般,静默地似乎不需要任何语言,恬然祥和。他就这样任由她钻在怀里,手的冰凉透过春衣,寒寒地渗入肩头,让他深刻地体会她的冷,也让他更加有要温暖她的想法。被子已经褪到腰际,她的上半身都在他的怀中,像是附于山石的藤蔓青苔,紧紧地贴着,贪婪地汲取着他胸前的温暖。他一手秉烛,一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有些迟疑。
    忽然,霍山的肩微微耸动,断断续续地,伴着几不可闻的哽咽声,双手环住他的腰,头钻得更深,几乎是陷在他的胸口,再一用力,似乎便会埋进他胸腔去。
    窗外已是黯然一片,北风撼动窗棂,格格作响,那顽强的窗纸,抵挡着北风,护着室内丝丝的温暖。这黑洞洞的房间,透着无限寂寥,却因那一点莹莹的光,犹疑起来,似乎曾经虚空的心,被一点点地温暖,荡漾着微妙的情绪。
    这一刻,黑暗笼罩的全世界,在某个被烛灯照耀的角落,除了他与她,再无别人。
    这一刻,她倚赖他,他温暖她,相依相存。
    他像哄婴孩一般,不发一言,只是柔柔拍着她的背,将下颚抵在她头上,感觉她的抽泣更急了,腰间更紧,想是她加了气力,环抱得好似钳子,牢牢不可动摇。他改拍为抚,如春风拂柳般,由上至下一遍遍地抚着,看她哽咽未停,便用了些力,边拍边抚。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何时有了这样的耐心,在沉默中安抚一个人,不看时间长短,只是等待,等待她不再抽泣。
    这样轻柔的抚慰,让霍山忽然悲从中来,,本是泉水细流,开了水闸一般,眼底的泪奔涌而出,想刹也刹不住,她觉得自己有无尽的委屈,哀伤恨意,被这温暖的胸怀和轻柔的拍抚鼓励着,犹如涨潮的钱江,肆意地汹涌而来,释放得淋漓尽致,激触难止。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世间最悲惨的人,爹娘不在身边,傅郎决绝而去,受伤头疼不止,这一趟上京,是全然错误的,红绫在途中寻得幸福,她却仍是孑然一身,到底做错了什么,命运要这样对她?在台上倒下之时,她多希望疾奔而来的是傅郎,然而,那负心人就那样躲在水榭中,纵然目光关切,依然在阴影里不肯出来。她失望了,彻底失望了,连想再见他的念头都没有了。或许,她就不该来,不该见,不该问,更不该想。
    “我错了么?”霍山抽噎着,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悲戚地问道。
    “没错,你没有错。”她的眼神楚楚哀怜,几乎让他无法思考那个问题便立刻作答,虽然并不知道她问题所指,纪离言依然坚定这个答案,“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并未被纪离言的答案满足,霍山自我断定,她喃喃着,“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吧?”
    “你没错,小山,不需要原谅。”
    “不,是我的错!”霍山哭出声来,双手握住他的手臂,紧抓不放。
    这一刹那,纪离言决定,无论霍山做过或者将要做什么错事,他都会原谅她,不问理由,不问结果。
    “小山,”纪离言扳住她的肩,以手指托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看向自己。“即使你错了,我也会原谅你。何况,你并没有错。”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霍山甩开他的手,拼命摇头。
    “我知道。”纪离言一把揽过她,将她藏进自己怀里,“我知道。”他知道,她在伤心,而她的伤心,穿透了他,她的每句哭喊,都好似把把冰刃,刺进他的心。
    只知道这些,就够了。
    “不,你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像魔咒一般,霍山狂乱地重复着,几乎想把每个字印进自己的骨子里去,不断地让自己被这感知裁戳,好似一把枷锁,紧紧地扼在喉咙上。
    陡地,她的话被一双柔暖的唇封缄,几乎没有抗拒的余地,只得懵然地接受。这掠夺她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停止,反而趁她缴械之际长驱直入,连呼吸也一起剥夺。一阵痉挛从她的头顶蔓延到四肢,似乎被夏日的闪电击中,酥麻麻地,浑身没了力气,只是软软地瘫着,任由这眩晕统治于她,心甘情愿地臣服,连哀伤都被挤出了胸膛,只留下心的震颤,意的迷乱。
    “啊!着火了!”
    一声惊叫炸雷一般响起,那声叫由原本伏在桌上打盹的小丫头发出来。
    正沉浸于迷境的二人被这声叫猛地唤醒,回过神来时,发现床帷不知何时被点着了。纪离言这才想起手中原是拿着烛灯的,定是刚才忘情之时,放开了烛火。他一把抱起霍山,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屋外,也不管那火是否能够扑救,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她无恙。
    于是,数日后,京城又多了一个谈资。首富公子纪离言,与某女天雷勾动地火,真真实实地烧了一座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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