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女寻肉说明书

47 第四十五章:诏书风云(下)


月色溶溶,暗影重重。
    这就是天牢,关押重犯的地方。
    霍山并非没有见过牢房,老爹虽然是末等武官,但也可出入牢狱。小时候,她曾好奇地偷偷跟随老爹进入牢房,那些人,或神情萎顿,蜷缩墙角,或怒目圆睁,情绪激昂,喊冤的喊冤,诉苦的诉苦,闹哄哄,乱喳喳,没有一刻安静。然而,这天牢中,却寂静无声,好像所有人间万象都止步于墙外,阴阳两隔。
    这就是天牢,裁定死囚的地方。
    至今,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下缉拿令的,竟是她一力相助的太子。是要她认命么?让她乖乖承认,来京城完全是个错误么?让她深深反省,不该见傅郎,不该进纪府,不该寻诏书,不该帮太子么!
    是命?是命?!
    不,她不信!她是霍山,是武将霍家之女,是宁拆四座茶楼,不怕说书人嚼舌头的霍山!
    蓦地,一句签文冒上心头:路遥知心远。霍山心内混乱,在墙上猛地一拍,一块青苔扑簌簌掉落,夹杂着一股长久不见天日的潮霉气息。这霉味,触动她心底某处,似乎回到幼时,被罚在柴房思过的时候。梅雨季节的江南,潮湿闷热,柴房的角落,堆满旧的衣箱,破的窗棂,被柴房小小天窗漏入的雨水浸到,发出同样散之不去的潮霉气息。这儿是她的思过地,也是她的避难所,每次爹爹或者娘亲罚她,她会第一时间跑去柴房,躲在角落里,虽然霉味四溢,却觉得安全无比。直到娘亲来找她,心疼地将她抱回屋去。
    爹爹,娘亲……霍山抬头,从小小天牢铁窗望出去,云遮月蔽,星疏风寒,没任何先兆地,心竟慢慢揪紧,寒意遍布全身,泪水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她顺墙滑下,缓缓缩起身子,抱紧双膝,像小时候蜷在墙角一般,将自己藏进冰冷的角落里。她在等待,等待娘亲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等待娘亲把她抱出去,抱到温暖里去。
    但,不可能了。这儿离江南千里万里,纵然娘亲神通广大,也不能飞天遁地,到这天牢来救她。霍山,现在是一个人,完完全全的一个人了。她想家,好想家……
    “小山——”
    是幻觉么?这孤冷天牢,怎么会有如此亲切的呼唤声?
    “小山——”
    她慢慢抬头,朦胧泪眼里,一丝柔柔月光由小窗无声洒落,明辉如星河璀璨,照在牢栏上,似镀了一层浅白银砂。恍惚间,有些微烛光幽幽飘近,鬼魅一般,悄然无息。
    听闻天牢冤魂甚多,难道她初来乍到,有谁要给她来个下马威?刚酝酿出一丝思乡愁绪,没成想便来了访客,霍山不惊反喜,管他是人是鬼,只要愿意陪她,就算是山精花魅,也不在乎了。她抹去眼泪,睁大眼睛,向着烛光行处凝望。
    “小山——”声音渐行渐近,烛光后,是一件月牙白金丝锦袍。
    这锦袍,好熟悉。
    “纪大哥!”霍山噌地跳起,冲到牢栏处,双手紧抓铁栏,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二十天,整整二十天了,除了沉默的送饭牢官,连只老鼠都不曾经过。若不是她在墙面上画杠记日,恐怕连现在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了。
    “小山!”一见霍山消瘦的模样,纪离言喉头一哽,几乎说不出话来。
    “纪大哥——”霍山再顾不得女儿矜持,一把拖住纪离言的袖子,“皇上的事与我无关,你要信我!”
    “小山,我怎么会不信你?”纪离言轻覆上她冰凉的手,柔声道。
    “既然你信我,为什么不请太子放了我,这黑漆漆凉飕飕的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
    纪离言不知如何言对,说道:“小山,委屈你了。”
    “谁,谁在那里!”霍山猛然喝道。她的听力卓佳,这天牢又幽静非常,因此,一丝风吹草动都不能瞒过她。
    从黑暗中慢慢踱出一人,呵呵一笑:“好耳力,霍姑娘,本王这么安静地跟着离言,也会被你发现。”
    赫然是狐狸眼,祺王常琮。
    “王爷屈尊到这天牢中来,是为了看小山狼狈模样么?”霍山对他毫不客气。
    祺王并不恼火,笑道:“霍姑娘,在你心中,本王是这样落井下石之人?嗳,你倒是问问离言,若不是本王,他能进来么?”
    霍山看向纪离言,他默默点头。
    “小山错怪王爷了,请王爷恕罪。”霍山说得很是不情愿。
    “王爷,你这样步步紧随,莫非是怕离言劫天牢?”纪离言语带嘲讽,“她在铁栏之内,外面又是重兵把守,不必如此担心吧?”
    祺王干笑两声,走到牢栏前,向内看了一番,“这天牢果然不是好地方,幸好有扇小小土窗,否则真叫暗无天日了。”
    霍山此刻只盼碍眼的祺王赶快消失,与纪离言一吐衷肠,怎奈这狐狸眼东张西望,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无。她忍不住说道:“王爷您观察得如此仔细,小山是不是就要被送上刑场,刀起头落了?”
    纪离言一愣,斥道:“一派胡言,小山,生死之事,不得妄语!”
    霍山本是玩笑话,却被纪离言这一喝慌了神,他这样着急,难道是真的…….不会不会,纪大哥怎么会让她冤死?何况,她为太子出力,找到诏书这件事,本是大功一件的。错杀功臣,作为一个未来君主,是不可为的。
    “离言,长话短说。”祺王向二人看了一眼,隐到一边暗影中去了。
    “小山,关于投毒的此刻,你可有怀疑之人?”纪离言将霍山拉近一些,低声问。
    “有,是……”突然,一阵针刺般的头痛袭来,排山倒海也似,霍山站立不稳,顺着牢栏滑了下去。
    “你的头疼病又犯了?”纪离言心内揪痛,双臂穿过牢栏,紧紧拥着她,也一路向下滑去。“王爷,叫大夫,叫大夫!”
    “离言,此处是天牢。”暗影中的祺王,淡淡地说了一句。
    “就算是天牢重犯,病了一样要有人医!”纪离言看向怀中,霍山已疼昏过去,显然,她的病更重了。
    “但是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纪离言扬声。
    “她是刺杀父皇的要犯,平常人见不得的。”
    “王爷是说,即使小山头疼至死,也不会有人来医治?”针锋相对。
    “离言,你该明白……”
    “我不明白。”
    祺王摇头,“离言,你过分了。”
    “是么?”纪离言面含秋霜,语若寒冰,“王爷,离言有话在先,小山若有三长两短,西域之事且不提,单军饷一件,离言便不会再插手,立时抽身!”
    “离言,你在威胁本王和太子?”祺王语气不善。
    “离言不敢。”纪离言隔着牢栏抱紧霍山,“小山安好,一切安好,离言仅此要求而已。”
    祺王从暗影中走出,目露寒光。纪离言傲然昂首,直直回视,只将昏厥的霍山抱得更紧。
    “为她,值得么?”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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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值得,一点儿都不值得!
    霍山摇着头,在天牢里猛捶墙壁。一百文一只老鼠,纪离言以为他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如此奢侈,如此豪迈,就为了买这天牢里的老鼠!是,她是不喜欢老鼠,甚至可以说有些怕,但是,一百文一只,十只就是一两银子啊!老爹当差一年,俸禄才多少银子,这天牢的老鼠,恐怕比老爹还值钱了!
    要不是遥遥听得几个贪财的牢官在谈论此事,她根本不会知道这牢房没老鼠的原因。那些人竟拿她来当财路,实在可恶。但,为何太子还不放她,这个黑黢黢的地方,她呆够了。难道说,她真的再无出头之日?
    忽然,牢门口一阵喧杂,隐约有叩头的咚咚声。纷乱的脚步显示,应该是有不少人进来了。有谁有这么大的架势,连到天牢也要前簇后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天牢寒湿,您还是别去了。”
    是太子?那个无缘无故将她落狱的太子?
    “你们都退下,只需皇弟陪同即可。”
    “但是殿下,她是朝廷重犯,是刺客……”
    “太子都发话了,你们还争什么,下去。”是祺王的声音。
    脚步声渐近,霍山心中疑问大盛,想了一想,蹑手蹑脚回到稻草铺就的土床上闭目假寐。脚步声在她的牢间前停止,但是二人并不开口,只静静站在牢栏之前。
    万籁俱寂。
    他们究竟来做什么?这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人,不会是专程来看她一普通民女无聊睡姿的吧?
    霍山佯装翻身,将头埋在双手之间,从指缝偷偷看去,却不想对上一双锐利而冷静的眼睛。看来,她不应再装下去。
    “民女霍山叩见太子殿下。”霍山起身下床,对着太子拜倒。“太子纡尊降贵来此,恕小山礼数难周。”
    “平身。”太子道。
    “霍姑娘,太子与我来此,一来是探你病情,二来是为了一件大事。”祺王开口。
    “谢太子殿下和王爷厚爱。”
    “你不好奇,那大事是什么吗?”祺王弯起嘴角。
    霍山不语,所谓言多必失,眼前这两人,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主。
    祺王讨个无趣,只好自顾自说下去:“太子知你无辜,但证据确凿,又无法开释,所以想了一个主意,只要你愿意,就有离开这天牢的机会。”
    机会?只是机会?
    霍山微笑着,向太子福了一福:“多谢太子记挂民女,也不枉民女为太子出生入死,私闯某地了。”她将某地两字咬得重重的,一面看着太子的表情。
    那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冰水,似乎没什么能够触动他。
    “既然太子殿下不打算开口,何必亲自前来,您要说的,祺王殿下不都知道么?莫要因探小山伤了贵体,到时候,小山又要多落一个罪名了。”霍山心中有气,话中连嘲带讽,“祺王殿下好比太子您肚中蛔虫,您难道还怕他说漏话不成?”反正她已入死牢,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将太子的想法逼出来,探个究竟。
    “霍姑娘,”太子金口终开,“你的委屈,本王知道,你的功劳,本王记得。”
    “太子殿下,若您记得,那明年小山忌日,请叫人多烧些纸,让小山在阴曹中过得舒坦一些。”
    “本王没有非要置你于死地的想法,一切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哈,以为她是垂髫小儿么,听不出这是借口?“太子殿下,诏书已然出现,未来明君就在眼前,您这样揪着小山,不就是想小山为您铺平登基之路么?”
    “霍山,不得无礼。”祺王低喝。
    “祺王爷,既然进了这里,有话不妨直说。”霍山傲然挺立,“我霍山虽然不是七尺男儿,却有一个倔脾气,若是我心甘情愿的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若是我不愿意的事,就算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也会返来讨个说法。”
    “霍山,”祺王直呼其名,“你好大气势,怪不得能搬动淮南节度使公子和离言为你说项,看来,本王一直小觑你了,只把你当成一个武功不错,却无甚长处的乡野女子。”
    “祺王爷,彼此彼此,小山一直以为您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皇亲贵胄,没想到却是太子殿下的得力心腹,左膀右臂。”霍山字字顶真。“您刚才说,沈公子和纪大哥都为我说情?”
    祺王点头。
    “霍姑娘,”太子再次开口,“本王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霍山屏息凝神,等着太子将那件所谓大事说出。
    “他二人,一个用百万军饷做要挟,一个用节度使驻兵做诱饵,要本王将你放出去。”太子缓缓道,“威胁皇子,这事可大可小。霍姑娘,你明白吗?”
    原来如此,现在诏书已现,皇位将定,但是对宝座觊觎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太子的软肋就是兵。军饷和驻军,对于现在只有京城戍卫的太子来说,至关重要。纪大哥和沈公子竟然为了她,用这两件来谈判,无疑扼住了太子的喉咙。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太子登基,他日算起旧账……
    唉,霍山啊霍山,你到底做了什么孽,要牵扯这么多人进来?
    “若我死了……”霍山假设。
    “若你死了,诏书便明正言顺,但,太子会失去军援。”祺王接道。
    “若我不死……”
    “若你不死,诏书难以让太子登基,但是军援却可以定了。”
    原来如此!这二人是陷入两难的泥淖,于是跑来为难她一个区区民女。
    霍山深吸一口气,问道:“敢问二位殿下,想要霍山如何做?”
    太子微微一笑,与祺王对视一眼,“没什么,只要姑娘你答应嫁人便可。”
    “嫁人?”霍山几乎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不错,嫁人。”祺王眯起狐狸眼,狡黠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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