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霖铃

47 第四十七章


二人在门外上了马,肖语往萧飞逸的怀里使劲缩了缩,大氅足够宽大,肖语拽着两片衣襟连头带脸把自己包在萧飞逸的怀里,不露一点缝隙。
    萧飞逸忍不住好奇,打趣道,“怎么,怕让人看见?”
    肖语蒙在衣裳里“唔”了一声,声音有点沉闷。
    萧飞逸又笑道,“脸和上身是看不到了,可是你这腿不是还在外面露着吗?”
    “啊?”肖语被一语提醒,又急忙敞开衣襟,把腿努力往马背上缩来。
    萧飞逸大感趣味,窄窄的马背,可能由着人缩膝坐在上面吗?
    果然,肖语三试两试,不由气馁。
    左膝盘上马背,身体往右边倾,右膝盘上马背,身体往左边倾。
    若想双膝都盘坐在马背上,简直难于登天,那可不是一般的技术活。肖语先前还信心满满,到最后终于领悟到难于登天这个词的含义。
    萧飞逸兴味盎然,看着她一番折腾,最终败下阵来,满脸的挫败和懊恼。恶质地笑道,“要不这么着吧,小鱼你转过身来,咱们俩面对面坐着,你把腿盘在我的腰上,双手搂紧我,这样我想就应该坐的住了。”
    什么?大街上给别人表演暧昧?亏他想的出来!大门里还有门房和胡总管在看着呢。
    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两个人那种让人脸红心跳,浮想联翩的某种运动的姿势来。肖语忍不住脸红,回过头看着他疑似满脸淫*荡的笑意,狠狠瞪了一眼。
    某人十分畅意加得意地奸笑了两声,心里无比惬意——让你故意卖关子,不告诉我?
    肖语气急败坏,索性还和先前一样,把衣襟严丝合缝盖住头脸上身,腿依旧耷拉着,气恼道,“如果你在街上被人认出来,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是在红楼里被你领出来的姑娘,准备送出城外安置包养的。”
    “噢?”萧飞逸挑了挑眉,心里暗暗憋着笑,颇为好心的提醒道,“红楼里的姑娘可没有你这般随意穿着上街的,你要不要,回去换一件鲜艳一点的衣裳再走?”
    这个恶劣的男人!肖语心里咬牙切齿地暗哼,这么明显地耍猴似的口气,分明抱着看好戏的龌龊心理。于是没好气地窝在大氅里闷声道,“不用,只要出了城就好,何况在城里你也未必就会被人认出来!”
    那么大的一领帽子,已把脸遮住大半,再加上外面还有一圈柔软蓬松的白狐的毛挡着,要想有人认出他来,估计比登天还难。除非是他知近的亲人和朋友。但,那也不是她要防备的对象,他们认出他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要防备的,只有林熙路一个人而已。
    其实她在门前等萧飞逸回来的时候,就已想好了一个主意——一个如何试探林熙路是真心还是假意的主意。
    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她百分百的可以确定,一定能够马到成功。
    是人是鬼只此一个行动,就能为林熙路验明正身。如果他真的是为了攀附权贵,而故意用亲情来打动自己,那么对不起,这一次就是他那黄粱美梦如意算盘的终结之时。如果不是,自己也许还能替林云霞在他面前进进孝道。虽然心里对他还是老大的,不是一般二般的排斥。
    一路走一路想,很快靠天村便遥遥在望。
    天冷得很,村里七拐八弯的街道上,已不见了暖日里那些闲聊的身影。枯干的老杨枝杈上,偶有稀疏的枯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寒鸦在树上不停地呱噪,被马蹄声一惊,噗剌剌展开翅膀,惊叫连连地往更高的枝头上落去。
    二人一路疾驰往家里奔去。到了门口,萧飞逸翩然下马,再把肖语抱下马来,门内依然不见有人出来的迹象。
    紧闭的大门里声息皆无,肖语的心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攥紧了萧飞逸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敲向厚厚的门板。
    萧飞逸陪着她一起敲门,一边安慰道,“这大冷天的,屋里又离大门口这么远,还呼呼刮着风,他们听不到马蹄声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用着急,他们肯定没事。”
    这男人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无论自己想什么,他都能准确无误地猜出来。肖语在门缝里看见麻七出来开门的身影,思想松弛下来之后才有闲心做如是想。
    看着麻七越来越近的脚步,肖语还沉浸在自己先前的思想里转不出来。
    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好像她和萧飞逸之间不用“一点”,只要一看就能够“通”了。
    心里不由感叹,老天爷造物也真是太神奇了,两个人各自不同的两个脑子里,怎么有时想法,竟然就能这么出奇的一致?
    麻七敞开大门,接过萧飞逸手里的马缰,闪身躲在一边给二人让路,一边笑着问道,“公子怎地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家里没什么大事吧?”肖语的话几乎和麻七的一同出口,语气里带着一分自己都不自觉的焦急,话说的又急又快,脚步也在话说完时急匆匆地走进院里。
    “没什么事,都好着呢。”麻七跟在二人的身后,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麻利地答道。
    从未见过肖姑娘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这还是破天灭地头一回。但随即一想也就恍然,早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若不是黄毛的死给他们示了警,没准她和公子此时已经······
    麻七不敢再往下想,不知不觉后背里就冒出一层层的寒气。
    “没事,姑娘放心,我都已把一切安排妥当了。”麻七顾不得去拴马缰,急忙亦步亦趋跟在肖语二人的身后,出声安慰她道。
    萧飞逸替肖语打开外屋板门,掀开厚厚的棉门帘,转而吩咐麻七道,“你去把车套了,马上进城去采买一些厨房用具,估计在关城门之前赶回来还来得及。”
    麻七笑道,“公子可是要我进城去买锅碗瓢盆等用具?若是那些,就不用去了,我已经都买回来,安顿好了。”
    肖语讶然回头,感激地冲麻七投去一笑,“真是谢谢麻七哥了,我还以为······”你想不到这一点呢。
    麻七憨憨地以手搔着后脑勺,在骤然落下的门帘遮去所有光线的黑暗里,露着一口白牙,结结巴巴说道,“姑娘,太······太客气了。”
    肖语掀帘进入东屋,一切景致如初,老爹还在炕头转着圈儿的摆小牌。丫蛋坐在他的下首,手里握着一把窄条刻着字的木板,一张一张往他的手里递。
    “回来了?”老爹抬头望着一身冷气的几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笑呵呵地问。
    “嗯。”肖语点头,抬手制止已经惶恐地放下牌,正要起身的丫蛋,“你先陪爹玩着,我和他们去那屋商量点事。”看见老爹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
    老爹狐疑地抬头,目光只盯着肖语一个人问道,“到城里干什么去了?这大冷的天,小心冻着,回头得了伤寒,不好治。”
    老爹的眼神已日渐浑浊,瞅人的时候有点发直——典型的小脑萎缩的症状。即使如此,眼里心里也从来都只有肖语一个人,对萧飞逸的态度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理不睬的。
    萧飞逸张张嘴,终于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忍不住苦笑,心里暗忖,难道他还是对自己不放心?
    “没什么事情,只是随便去逛逛。”看起来老爹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肖语一边敷衍他,一边对丫蛋投去感激的一瞥。
    这孩子虽小,却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主儿,将来好好培养培养,没准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丫蛋机灵的很,怕老爹再跟肖语打岔,耽误其去谈正事,忙抓起一张牌,递去他的手里,笑着说道,“老爷,快看这一张,是红花,你若把它摆在这里,就是全顺。”
    老爹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低下头去仔细分辨起那张牌来,不再同肖语废话。
    肖语笑着摇摇头,拉起萧飞逸的手悄悄往西屋走去。
    及至西屋,麻七已备好火盆放在地当中。见二人进来,又扯了两只厚厚的羊毛垫子铺在软塌上,待他二人坐好,这才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
    坐好后,不待萧飞逸发问,便自顾自汇报工作似的说道,“我已经把那煮土豆的锅拔了,灶上安了新锅。晌午我们几人是用那新锅热了饭菜吃的。”顿了顿又道,“土豆和汤原封未动地放在锅里,还有那些锅碗瓢盆,一起收拾了跟那锅放在一起,正等着公子和姑娘回来示下,看怎么处理它们。”
    萧飞逸满意地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给了麻七一个赞赏的眼神。
    “怎么处理?”肖语看着萧飞逸问道。
    不等萧飞逸回答,又沉思着说,“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别再被谁捡去吃了,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这时候正是靠天村闹饥荒的年景,别说是一锅土豆,即使是一个土豆,没准也会被人当宝贝似的捡回家去。毕竟有一点吃的,就能省下一顿粮食。有这等现成的吃食,谁看了不会打它的主意?
    萧飞逸嘬了嘬牙花子,眼睛盯在彤红的炭火上,抚着下巴想了一会,抬头看着肖语说道,“要不,咱们把它埋了?”
    肖语不置可否,瞪大着眼睛看着萧飞逸。
    萧飞逸一笑,转而又看向麻七问道,“这时候土冻的有多厚,能不能刨坑?”
    “能。”麻七毫不犹豫答道,眼睛征询似的望了望肖语,又望向萧飞逸,“我这就去刨坑?”
    肖语点头,看了看萧飞逸,见他并无意见,一付全权交给自己做主的样子,于是说道,“深点刨,最好别让人看见,省的被人惦记上了,以后麻烦。”
    麻七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停下来问道,“连那口锅,一起埋么?”
    “不用。”萧飞逸直接答道,“那么大的一口锅,得刨多大一个坑?这时节冻手冻脚的,没必要浪费那么多的力气。”
    说着把目光转向肖语,商量似的口吻说道,“这口锅我看不如就放到院里,用水多冲洗几遍,估计余毒也就净了,没准将来还能派上点别的用场。”
    肖语赞同地点头,是啊,这冻天冻地的,要刨出个大坑来确实不容易,只要把主要的毒源清除了,其他的自己小心处理好也就是了。没准没有这些锅碗家具的诱惑,反而少了一些别人的注意。
    几人商定之后,麻七自去外面忙活,小半天的功夫,便返了回来。
    肖语同萧飞逸麻七几人一起把东西搬到车上,自己也提起裙裾坐进车里。萧飞逸皱了眉头,不赞同地说道,“小鱼你就不要去了,这么冷的天,别把你冻出病来。”
    肖语笑道,“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跟你们散散心。”心里想的却是,不亲眼看见这些东西埋进土里,我实在不放心。
    “你呀!”萧飞逸无奈地放下车帘,吩咐麻七,“走吧。车赶的慢点,别把这汤颠的洒在车里,到时不好收拾。”
    麻七答应一声,便扬鞭喝马,启程往村外赶去。
    肖语看了看两尺见方的深坑,对麻七的办事效率很是满意。怪不得萧飞逸走到那里都带着他,这个麻七,确实是一个事事都能办的令主人分外满意的手下。自从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哪怕是一次,让萧飞逸皱起眉头的时候。
    萧飞逸麻七一人端着一只木盆,走到坑边,就欲连盆带汤一起往坑里扔。肖语猛然出声道,“且慢!”
    二人停下动作,一齐回头疑惑地望向她。
    “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的吗?”萧飞逸俯身把木盆担在坑沿上,才又抬头疑惑地问道。
    肖语咬了一下唇,犹疑了一下才道,“我在想,是不是留下一个,送去知守府里······”
    她的话没有再往下说,萧飞逸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眼带笑意地望着她,盯了她足足有半分钟,才轻叹一声道,“小鱼你放心,以后家里再用什么样的仆人,全部由你来做主,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的,就算是姐姐,也无法干涉咱俩之间的事情。”
    他这番隐晦的话语,无异给肖语吃了颗定心丸。
    红菱的这个问题,他早已知晓肖语的心意。
    一开始,肖语就没打算再用红菱,若不是姐姐横插一脚,硬把红菱塞了过来,也就不会弄出今天有惊无险的这出戏来——后怕的人想起来心尖都打颤。
    肖语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姐姐一直存了和她较劲的心理,那么不光今天一个红菱,恐怕今后还会有十个甚至百个红菱被送到自己的身边,来扰乱自己的婚姻生活。
    那样的话,日久天长,恐怕自己也会不胜其烦。
    更何况,他还没有把握,能够保证肖语,在一次一次这些人捣乱添堵的情况下,不会厌烦,从而影响了自己和她的感情。他更不能保证,在日久天长的别人蓄意的破坏中,她还能否会对自己不离不弃。反正有一点他可以确认,他无可救药地,离不开她了。
    所以说,这个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冒的。即使肖语今天不提出这个问题,他也会想办法,让姐姐自动远离他的生活。
    见肖语还是一付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样子,萧飞逸心情大好,不由笑道,“放心,这件事绝对会传到姐姐的耳朵里,你要知道,这个案子,可是姐夫亲自审理,红菱在交待杀人动机的时候,不会不说出想要下毒暗害咱们性命这件事的。”
    但愿那孙捕头看懂了自己对他使的眼色,注意到了地上的那个鸡蛋。
    他的心里清楚,由孙捕头提供出现场拾到的证据,比自己拿着鸡蛋土豆去姐姐面前,要具有说服力的多。
    肖语不再说话,萧飞逸松手把木盆推进坑里,摘下手上戴的鹿皮手套,一同扔了进去。
    起身走至肖语的身边,低声解释道,“孙捕头那里已经有了一个鸡蛋作为证据,咱们手里的,也就用不到了。”
    扯着肖语又往旁边走了几步,让过麻七填土扬起灰尘的风头,又道,“这些有毒的东西,留在世人面前一天,就多一分的祸害。不若一并把它们掩埋了,以绝后患——也省的咱们天天提心吊胆了不是?”
    肖语默然点头,心里那份小小的遗憾荡然而逝。
    只要能让知守夫人引以为戒,什么方法并不重要。
    只要她以后不再因着萧飞逸对她的顾念感恩之心,时常塞个女人来破坏自己的生活,自己也就不会再有更过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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