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霖铃

49 第四十九章


肖语在门外冻得手脚发麻,不时地来回走动以促进血液的流通。杨管家进去有一会时间,仍然没有出来。紧闭的林府大门有如这数九寒冬的天气,冷的叫人心里发怵。门上的两个青铜怪兽和硕大的铁环,露出狰狞的面貌,一刻不停地冲着肖语呲牙瞪眼地示威。
    心里暗自揣测林熙路听到自己找上门来那一刻的表情,也许惊讶,也许激动,而最有可能,也是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恼怒异常吧?
    想着,不由就笑出声来,林熙路气急败坏的应该是,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在自己面前表演仁慈父爱,没想到到头来却落得了这么个结果,一番功夫白费,还引了个麻烦进府。这是不是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哈!
    真是可笑。
    越想越觉得可笑,不由自主笑声越来越大,终于引得林府的大门吱嘎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颗肿着眼泡,铮亮脑门的头来。那人瞪着牛眼上下打量她半天,看怪物一样用目光品评了她一阵,最后咕哝了一句,“疯子。”便‘砰’地又把门关严实了。
    肖语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自说自话独自傻笑,看起来的确像个精神病。
    不过,如此一来,难耐的冷意反倒冲淡了不少。
    不做疯子,只得找点别的事做。
    抬头望天,灰蒙蒙的天空已经渐次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今天选的还真不是一个好日子呢!肖语心里暗自叹气。
    如果雪下得大了,可怎么好?
    她不确定自己有那份毅力能够坚持到林熙路出来见她。如果林熙路存心想躲,那么他大可以躲在府里温房暖屋地享受,把她一个人凉在外面喝一天的西北风,他只要撒谎说自己不在家,她又奈得了何?总不能硬往里闯吧?再说了,凭借自己一人之力,闯得进去吗?
    还有,一种更可能的结果,只要他不撕破脸,她今天的一切努力就算白费了。以后他还会有的是借口搪塞,还会再厚颜无耻地往自己和萧飞逸跟前凑合。添堵不说,那她今天的动作岂不前功尽弃了?这顿冻也算白挨了。
    “呱呱······”树上的寒鸦被惊吓了一般,突兀地叫了起来,振翅往高处飞去。一砣稀白的粪便就这么端端正正地掉在肖语脚前的地面,‘啪’地一声脆响,把神游天外的肖语惊得哭笑不得。看起来还不算倒霉,总算鸟屎没有落在自己的头上。
    伸手摸了摸发髻,还好,还好,没有摸到粘稠的糊状某物。正暗自庆幸,林府的大门敞开,首先映入肖语眼帘的是,一骑黑马,一袭黑衣。一个男人端坐在马上,急匆匆由大开的府门里驰了出来。
    那男人黑色的斗篷风帽,裹得脸部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路过肖语的身前时,似乎漫不经心地向她扫了一眼。
    肖语浑不在意,依然望着已然远去的寒鸦掠影发呆。
    什么时候,寒鸦竟然对马蹄声如此敏感?想自己在现代那里,路边观赏树上落着的寒鸦,在喧嚣的车来车往中,即使听了高亢尖利的汽车鸣笛声,也没见过它们如此惊吓的扑棱棱飞起来。
    那里的寒鸦可是不怕车,不怕人的。
    唉!真是时空不同了,寒鸦也异样!
    正自感叹,余光中又瞄见府里出来一人,一身的藏青棉袍,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双手拢在袖筒里——一付标准的本地人过冬的寻常打扮,正不紧不慢地向自己走来。
    肖语收回目光,转首看向来人,笑眯眯问道,“杨管家,林老爷他······”
    “噢,他不在。”杨管家不待她把话说完,急忙打断她的话道,“我把书房客厅都找遍了,也没见老爷的身影,问他身边的丫鬟,说是还没有回来。”
    说这话时,表情总带着几分不自然。
    肖语心里冷笑,自己的老爷常在哪里呆还不知道,还用找这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再说了,老爷回没回来,问问门房不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举地做这画蛇添足的无用功?
    看起来,这林熙路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他之所以如此地搪塞自己,恐怕是想要加以证实之后,再跟自己翻脸的吧。
    弄不好刚才骑马出去的那人,就是奔三姑家去了。
    “姑娘?”杨管家试探道,“要不······”
    肖语疑惑地看过去,什么话让杨管家这么犹犹豫豫地难以启齿?
    杨管家伸手抚落掉鼻尖上一枚细小的雪花,重又把手拢在袖筒里,望着肖语说道,“要不姑娘先回家去?你看这天气不好,又下起了小雪,别把姑娘冻坏了。不若先回家去,等哪天天气好时再来?”
    杨管家一付商量的口气,肖语心里浮上一丝小小的感动。看起来这位老官家也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
    杨管家又道,“你看老爷不在家,我又不认得姑娘,实在不方便把姑娘往府里相让。这大冷的天······”
    “杨老伯你不用如此自责。”肖语看着他一脸的不忍心和无可奈何,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我就在这里再等会好了。如果林老爷还不回来,到时我自会离去。杨老伯你且不用管我,快忙你的去吧。”
    肖语这话说的客气,又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杨管家无话可说,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慢悠悠地自回府去。
    两扇厚重的木门,在他进府的一瞬间,便‘砰’地一声,被人由里面关严,顿时阻住了肖语望着杨管家那慢腾腾背影的视线。
    冷意再度袭了上来,肖语搓了搓手。脚趾尖冻得麻木不堪,用力往下跺去,一阵钻心的疼,由脚趾到脚跟经过小腿一路飙升,最后刺激的心脏重重地收缩了几下。
    这天,不是一般的冷!
    放眼往林府出去府外唯一的路口望去,心中暗道,那个骑了马出去的人,如果是到三姑那里打听消息,估计一个时辰左右就该回来了吧?
    如果带回来的是好消息,那么林熙路,肯定那人前脚进府,后脚他便会出来,远接奉迎地把自己接进府里,安顿好,还会上演无数的亲情戏码。并且还要在所有的家人面前宣布自己是他失散了多年的女儿,今后要大家好好相处,云云。
    可惜,肖语暗自冷笑,他是盼不到这种消息的了。
    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让萧飞逸送了假消息给三姑,否则,还真是棘手了。
    ······
    说曹操,曹操到。肖语正在目光空蒙地盯着路口遐想,就见路口处悠然闪出一个披着酱紫斗篷的身影。
    面白唇红英俊潇洒的某人,用力向傻呆呆的女人招了招手,“小鱼,过来!”
    肖语怔愣愣地瞧着某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人面前,一脸吃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某人既心疼,又气愤地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急惶惶地把我赶走,就是为了这么点破事儿!?”
    某人寒着脸,嘴里说着,手下不停,把这个啥女人搂进怀里,用斗篷裹严实了,再把她的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掏着襟扣的缝隙塞进怀里,这才悠悠长出了一口气,叹道,“你傻不傻啊,你!”
    肖语嘿嘿地干笑,眼眶里的泪却围着眼圈打转。什么时候最需要爱人?只有在这孤苦无依,倍觉寒冷的凄楚境遇中,才是爱人千里迢迢,给送温暖,送安慰之时。
    虽然萧飞逸和她同在一个城里,但······
    这也体现了他的关怀不是?
    萧飞逸拥着她走向被风处,重新为她裹好斗篷,轻声道,“小鱼,咱们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
    肖语摇头,眼睛有点发胀,鼻子有点堵。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囔着鼻子说道,“不,眼见就要出结果了,我不能现在走。要不然的话,事情岂不前功尽弃了?我这冻也算白挨了。”
    算算时辰,那个骑马的黑衣人,也该回来了。这地方如此显眼,被他看见萧飞逸可就糟了。于是狠了狠心,推了把萧飞逸道,“你先走吧,别让人看见,回头我办完事,去别院里找你。”
    “小鱼,”萧飞逸无可奈何地摇头,重又握住她已从怀里抽回来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真的为了这么点事,宁愿固执地自己挨冻?”
    “你不懂,”肖语咬唇说道,“这是有关于我的一本良心账的问题,解决好了,我以后就会过的心安理得。”她能为林云霞做的,也许就这最后的一件事了。
    虽然当初自己穿越初来之时,曾下定决心不去管林云霞以前的恩怨,但是随着心境的变化,她还是感同身受地了解了林云霞的无奈。也许她的内心是极端渴望亲情的吧?如今让她看清她所谓的亲爹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她也许就走的了无遗憾了。
    “唉!”萧飞逸无可奈何地长叹,在肖语的又一次催促下,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手,“那么小鱼你要保重自己,我去别院了等你。”
    看了看她冻得红彤彤的脸蛋,再次心疼地道,“记住千万不要硬撑,解决不了咱就回去,以后慢慢再想办法。”
    “嗯。”肖语推着他往大道上走,嘴里不住声地答,“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不然被他们看到可就麻烦了。”
    萧飞逸皱着眉头苦笑,在肖语的催促下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肖语回到林府的大门旁,把自己先前放在门垛旁的两只包裹重新摆了摆,掸掸雪花,坐在那只大的上面,开始耐心地等候。
    不一时,一骑飞骑驰进林府宽大的胡同。肖语打眼望去,正是先前那离去的黑衣人。只见他黑色的斗篷上已落上一层薄薄的尘土,想是路赶得急,连人带马在门前站定等门之时,都微微的有些喘。
    那人高高端坐是马上,斜眼瞟向依然坐着未动的肖语,眼神里透着蔑视,还有一丝浓浓的嘲弄。这时正好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人便收回目光,双腿一夹马腹,一人一马瞬间消失在了肖语的眼前。
    好戏快要开始了。肖语心里不无嘲讽地想,那个林熙路,到底会以怎样的嘴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寒鸦被之前的蹄声惊走,再也没回来。那坨稀白的鸟屎,如今已被薄薄的一层雪掩盖。再抬眼看去树上的枯枝,枝杈间一只硕大的黑色鸟窝高高悬在丫缝。灰天,枯树,白雪,只有这只颜色对比鲜明的鸟窝,在暗沉的天幕里,显得异常醒目。
    肖语抱着肩起身,身影萧索地站在林府正门外,抬头望天的背影说不出的凄零孤苦。
    杨管家出门的刹那,望到肖语如此的背影,心内忍不住一声长叹,快走几步来到肖语的身后,轻声道,“姑娘。”
    肖语回头,嫣然一笑,“杨老伯。”
    杨管家由怀里摸出一只暖手炉,递到肖语的手里,低声道,“姑娘,先拿这个暖暖手。”
    肖语接过,道了声谢.杨管家又道,“老爷让我问你一句,姑娘因何不在家里居住,照顾你那生病的老爹,却跑来这林府······”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却已经语义鲜明,后面的话,大概是不能入耳的吧?
    哈,肖语心里不由大笑,这林熙路终于要表态了。看起来,他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谎都屑于圆了。如果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是不是他立刻便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好吧,那就如他所愿。
    看着杨管家眼巴巴一脸的殷切模样,肖语眼圈里转了泪水,把手炉捂在怀里,强抑制住哽咽,颤声说道,“实不相瞒,杨老伯,我被夫家退了亲,走投无路,才来投奔我这个亲爹林老爷的。”
    “哦。”杨管家同情地点头。
    肖语接着道,“我那养父有病,我怕他听此消息遭受打击,所以才出此下策,故意瞒了他此事,只想着在别处找一处栖身之地,假装是我嫁了,三五不时地回家去看看他。这样也许就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打击,兴许他老人家还能多活个几年。”
    “唉!”杨管家叹气,眼里的同情可怜之色更甚,稍顷,才又叹道,“姑娘不必难过,这也许就是人的命。”
    然后,又面现为难,飘忽着躲过肖语的目光,艰难地开口说道,“老爷让我转告姑娘一句话······”
    肖语泪眼凄迷的抬头,等着他说出林熙路将会有何样的话对自己说。
    杨管家犹豫一下,才道,“老爷说了,他不认识姑娘,也从没有什么女儿流落在外,怕是姑娘找错门了。”
    哈哈,终于露出市侩的嘴脸了!无情如斯,又岂能身为人父?
    肖语心里真的替林云霞大大不值。
    “那么杨老伯,”肖语一脸的惊慌和不可置信,瞪大着泪眼,可怜非常地说道,“还请杨老伯再去替我禀报一声,就说我是他那个以前叫林云霞,现名叫肖语的女儿。前两天我们还见过面,就在那家一品得饭庄的门前,是他提出的要我到林府来住的,他还说要替我娘弥补我······”
    肖语激动的语无伦次,眼里的焦急惶恐如决堤之水,毫不遮掩地涌现出来。
    杨管家心生不忍,点头道,“好吧,我再去禀告老爷一声,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多谢杨老伯。”肖语惊喜万分,顿时眼里充满希冀,忙不迭地朝杨管家道谢。
    杨管家摇头转身离去。肖语背转身形,脸上露出一丝胜利在望的笑容。
    加油就得加足量,一步到位才能把车子开到心目中理想的目的地。中途添加,总是有着太多不可预见的风险——也许没有加油站,也许没等遇见加油站,车子就已经把汽油用尽了······总之,对待林熙路,断,就要断个干净彻底。
    不一时,杨管家由府里出来,摇着头走到肖语的身边,满脸同情地说道,“姑娘,还是回去吧。老爷说了,他不认识叫林云霞的姑娘,更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儿,还请姑娘以后不要再到这府门前来纠缠了。诺······”杨管家递上手里捏着的一只小娟包,放到肖语的手上,“这是老爷赏给姑娘的几两碎银子,说是大冷天看着姑娘站在门外挨冻的份上,赏给姑娘去吃顿饱饭暖身子的。”
    “是吗?”肖语冷笑,把娟包推回杨管家的手上,再把手炉一并递过去,冷然道,“这样的银子,我无法接受!”
    杨管家愕然,不解地望着肖语。
    肖语捋捋头发,掸掸袖子上的积雪,璀然笑道,“麻烦杨管家转告一声,就说肖语走了,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林熙路和小女子肖语,再无瓜葛!他若再到我面前故意去攀亲扯故,别怪我不给他面子,把他扫地出门!”
    “姑娘?”杨管家震惊地瞪大眼睛,有感于肖语浑身突然散发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诧声问道。
    他实在不明白,刚才还柔柔弱弱,一脸可怜像的姑娘,怎么转眼之间,就换成如此大相径庭,天差地别的一付面孔。
    “杨老伯,”肖语洒然笑道,“你如实转告我的话就是,他会明白的。”
    杨管家愣然,看着女子俯身拾起两只包裹,一前一后搭在肩上,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半天才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句,“你的母亲,是不是五夫人,那个叫凤娘的?”
    可惜,女子已经走远,雪地上只留下一串孤绝的脚印,还有一阵阵,把他的问话淹没了的,凛冽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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