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骧和萧翰在玉石街明查暗访了三天,查出了两个重要线索。一是,五月初二这一天,街上并没有人发现身上有血污的人。二是,当天夜里报国寺的和尚悄悄去过悦香楼。
和尚去妓院,无论如何也要算是个奇闻。更何况是成群结队的去。悦香楼的老鸨张妈妈自以为这件事做得十分隐蔽,她万万没想到玉石街的人会把这件事传得无人不知。她更没有想到这些人连和尚们去的是哪个姑娘的房间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胭脂姑娘的绣楼这两天格外的清静。
丫环燕儿清闲无事,便倚着窗儿绣花。
胭脂姑娘倚在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枕上,头上缠着白布。脸比以前清瘦了许多,也苍白了许多。她未施朱粉,青丝散乱地盘在脑后,有几缕不经意地流到了她柔软而微红的唇边。她的一只手懒散地搭在丰满的胸前,另一只手则陷在深绿色缎面的薄被里。
一阵风吹来。
胭脂姑娘不禁咳嗽了几声,脸上悄悄升上了一抹红霞。
燕儿放下手里的针线,出神地望着胭脂。
“死妮子,还不快把窗儿关上,你要冻死我啊!”胭脂姑娘娇柔无力地怨道。
燕儿好象没听见,依然望着胭脂。
“喂,燕儿,你怎么啦?”
“噢,没什么?”燕儿羞得低下了头,拾起针线来。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燕儿笑着看了一眼胭脂“姐姐长得真好看,就好像画儿上画的嫦娥。”
胭脂笑弯了眉眼,指着燕儿道:“小妮子,几时学的油嘴,专拣好听的讲,想讨我的赏么?”
燕儿没有笑,认认真真地望着胭脂,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若是个男的,一定娶你做老婆,只可惜我没这个福份。”燕儿说到这里悠悠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最后便宜了哪个小子。”说完便低头笑了。
“你今天怎么啦?尽说些疯话。”
“我也不是说疯话。”燕儿又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道:“我是替姐姐着想。像姐姐这般的人材,若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不愁找不到个如意郎君,恩恩爱爱,白头偕老,那多好啊。可姐姐命苦,偏偏落在了这个火坑里,到这里来的公子老爷们哪一个是有常性的,还不是这头睡了,那头就忘了。谁把咱们当一回事,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趁姐姐还有这般花容月貌的时候,找个忠厚可靠的公子,早些嫁了过去,这也就算有个家了,若是等到人也老了,脸也黄了,那时可也就迟了。”
这番话说中了胭脂姑娘的心事,这些事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到这里来的,全是些寻花问柳的好色之徒,哪一个靠得住?这终身又能托付给谁?胭脂姑娘想到这里,悲从中来,鼻子一酸,两行清泪便从又黑又长的睫毛间潸潸滚落。
燕儿见胭脂哭了,慌了手脚,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胭脂的枕边,道:“都是燕儿不好,惹姐姐哭了。燕儿该死,下回再也不说这些疯话了。”
胭脂抬起泪眼,望着燕儿道:“好妹妹,这不怨你,怨只怨姐姐的命苦。”说完又幽幽咽咽地哭了起来。
燕儿望着胭脂,想起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命苦,鼻子一酸,也陪着哭。
两人一个幽幽咽咽,一个默默流泪,正哭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只听有人叩门。
燕儿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开门。
胭脂姑娘也忙止住了哭声。
“妈妈好。”燕儿说完便让到一旁。
“唷,你这是怎么啦?”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半老徐娘,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泛着白光,眉宇间春意盎然。她笑着转了身,看见胭脂惊叫了一声:“妈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啦?”
“张妈妈,有事吗?”胭脂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唷,你瞧瞧,你瞧瞧,这眼睛,如桃儿一般了。是谁惹你哭的?”张妈妈说完就转过头来问燕儿:“可是你惹你姐姐啦。”
“不,不是。”燕儿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不关她的事,是我身子不舒服。”胭脂说完便侧过了头去。
“嗳,现在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燕儿,快去打盆凉水来。”
“是。”燕儿下楼去了。不一会儿,燕儿端上来一个铜盆,盆里有半盆凉水,盆沿搭着块毛巾。张妈妈拿着毛巾在水里浸了浸。胭脂忙抢过来道:“不劳妈妈,我自己来。”说完便拧干,又将毛巾展开,压在了眼睛上。
张妈妈坐在一旁,望着胭脂,怜惜地道:“我的儿,你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你这么个样子,怎么见客人啊?”
胭脂听到这里,猛地将毛巾从脸上拿开,怒道:“什么客人!我不见!”
张妈妈先是一惊,继而笑道:“这个官人非比寻常,出手阔绰那是不用说的了,那模样长得啊,真好比那潘安在世,谈吐啊,也斯文得很,想必这才嘛,比那曹子建也差不了许多。这才貌双全的人儿,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我不见!”胭脂姑娘说完将手里的毛巾猛地掷在了铜盆里,盆里的凉水激得张妈妈跳了起来。
张妈妈脸上蓦然变色,她指着胭脂怒道:“你不见,会后悔的!”
胭脂姑娘俏眼一抬,笑着对张妈妈道:“我不后悔,既然妈妈说这个官人这般好,那般好。那妈妈自己去接岂不更好。”
“放屁!放屁!”张妈妈跳着叫道:“人家指名道姓地要你,我去接算哪么回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头痛,睡不着,整宿整宿地做恶梦,说梦话。你让我怎么接客?你难道要逼死我不成。”
“谁要逼死你啦!这里是青楼,是哥儿们买笑的地方,不是大小姐的闺房,谁来白养活你!”张妈妈怒气冲天,一张白惨惨的脸上沟壑纵横。
“好。”胭脂姑娘咬着嘴唇,点点头道:“妈妈,这些年我为悦香楼挣的银子,算起来也有万两了吧。可你还嫌不够,好,好,死了干净,一了百了,咱们两不亏欠。”胭脂姑娘说完,掀起被子,下了床,她站了一会儿,便感到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
张妈妈脸上的肉扭来扭去,她定定地看着胭脂姑娘,想看看她是真的要死,还是说说而已。
胭脂定了定神,慢慢瞟了一眼窗子,然后便合身扑了过去。
燕儿叫了声“姐姐。”便扑过去抱住了胭脂。张妈妈也慌了神,紧紧抱住胭脂的腰,哭道:“我的儿,你是妈妈的心肝,妈妈怎么舍得你死呢。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我依你还不成吗。”说完便大哭起来。她是真的伤心,这棵摇钱树要是从窗户里掉下去,她这二十几年的心血,可就算是白费了。
胭脂姑娘身子虚弱,怎轻得住这么折腾,她喘着气道:“妈妈,不是我吓唬你,我若想死,你也拦不住。”
“哎呀,你这又是何苦呢?什么都好商量嘛,我都依你还不行吗?”
燕儿也在一旁哭道:“姐姐,你若死了,留下燕儿一个人在世上,孤苦零丁的,你忍心吗?”
“好。”胭脂道:“你们放开我。”
燕儿和张妈妈将胭脂掺回了床上。
胭脂闭了眼睛,躺在那里,不说也不动。
张妈妈无可奈何,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跺跺脚,转身走了。
天已近午,燕儿服侍姑娘用饭,她手里拿着一个粽子,一边剥,一边道:“姐姐,今天是端午节,吃两个粽子吧。”
胭脂摇摇头,道:“我不想吃。”
燕儿道:“那可不行,身子骨要紧啊。再说,跟张妈妈那种人赌气,真犯不着。姐姐还是想开点的好。”
胭脂道:“我不是跟她赌气。我是心里闷得慌,不想吃。”
燕儿放下粽子,端起一盏茶递了过来,笑道:“姐姐,刚才下楼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少年公子,站在楼下,时不时地朝姐姐的楼上看呢。”
胭脂笑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这样的人,这玉石街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燕儿道:“可不见得,妈妈说的不错,这少年公子真是长的很好。潘安我没见过,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胭脂笑着斜睨了燕儿一眼,道:“莫非你看上他了。”
燕儿的脸顿时羞得通红,恼道:“姐姐,你又瞎说。”
胭脂没有再说,笑着喝了口茶。
燕儿又道:“我只是觉得他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三只眼睛,两个鼻子?”
“不是,我也说不清,反正不一样。”燕儿说完慌慌张张地转身走了,她怕胭脂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渐渐地日头西坠,月上柳梢。门外的玉石街上很热闹,舞灯的,唱曲儿的,吆喝卖买的,一片嘈杂。
胭脂姑娘却很寂寞,她拿着本王实甫的《西厢记》在打发时光。
燕儿端上两个烛台来,放在胭脂姑娘枕头边的柜子上。
“姐姐,”燕儿神神秘秘地附到胭脂姑娘的耳朵边道:“我告诉你一桩奇事?”
“什么事?”胭脂放下手中的书。
“刚才那个少年公子……”
“他还没走?”
“嘘——姑娘小声点儿,他就坐在门外。”燕儿低声道:“你说怪不怪,他盘腿坐在门外的地上,一手拿着粽子,一手拿着茶壶,自吃自饮呢。看他那个架式,看来是要在这里守一夜了。”
“真的?”胭脂有些不信。
“姐姐,我几时骗过你了。我刚才就说过他有些不寻常嘛,果然不寻常。”燕儿得意地点燃了红烛。
“唷,任公子,你怎么还没走啊?”门外传来张妈妈的声音。
“嗯,我要见你家胭脂姑娘?”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胭脂她身体不好,不能见客。任公子还是请回吧。”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见到她。”
“看你这人长的挺聪明的,怎么做起事来这么傻呢。明儿个等胭脂姑娘身子好了,你再来不行吗?”
“不行。”那声音斩钉截铁。
胭脂姑娘侧过身来,用心听着。
“真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张妈妈顿了顿,又问道:“你以前见过胭脂姑娘?”
“没有,我是慕名而来。”
“那你找她有事?”
“没有,只是想和她说句话。”
张妈妈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天下少有。嗳,看你怪可怜的,我就再卖一次老脸,去给你问一声。”
“那就多谢了。”
张妈妈在门外踯躅了一会儿,叹道:“算了吧,我还是别自讨没趣了。张公子,实在对不住,不是老身不帮你,实在是有力使不上,我们这位胭脂姑娘,脾气比那千金小姐还要大哩。”张妈妈说到后来,声音大得整个悦香楼都能听见,她说完便“噔,噔,噔”地下了楼。
燕儿望了胭脂一眼,“噗呲”一声笑了。
胭脂也笑了笑,然后便锁起眉头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想了一会儿,又拿起书来看。
燕儿坐在灯下做针线,她做一会儿,便站起身,凑到门缝边看一看。反复五六次。
胭脂也不理她,只是低了头看书。
“姐姐。”燕儿想说什么。
“什么?”胭脂望着她。
“没什么。”燕儿想了想又低了头做起了针线。
已是午夜时分,街上想必已是灯火阑珊了,楼外不时传来打更的声音。
燕儿手里拿着女红,歪靠在椅子上打盹。
胭脂看了看燕儿,见她睡得正香,便放下手里的书,悄悄地下了床。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凑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一个男子靠着楼梯口的扶手柱子,正昏昏欲睡。楼梯口的灯光太暗,胭脂看不太真切。
“姐姐,你做什么?”燕儿的声音。
胭脂大窘,慌道:“没,没什么。”
燕儿揉揉眼睛,定神看了看,然后笑着朝胭脂点了点头。
胭脂慌忙回床睡觉。
燕儿问道:“他还没走?”
“谁?”胭脂装糊涂。
“还有谁?还不是那个不见姐姐死不休的他呗。”燕儿说完,就又走到门缝边偷看,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哀求道:“姐姐,你看他多可怜,还是让他进来吧。”
胭脂没说话,没说话就是默许。
燕儿笑着推开了门,对胭脂道:“我可叫他进来了。”
燕儿悄悄地走到那少年公子身边,刚想喊他,只见他突然跳了起来。这举动把燕儿吓了一跳,她拍着胸脯嗔道:“你吓死我了,你没睡着啊。”
“睡着了,只是你一来,我就醒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任骧。”
“噢,原来是任公子,我叫燕儿。”
“姐姐好。”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我才十四。你应该叫我妹妹才是。”
任骧的脸上有些红。
“你为何非要见我姐姐?”
“你是说胭脂姑娘?”
“是啊。”
“我有话要跟她说,很重要的话。”
“我能不能听?”燕儿笑着问道。
“不能。”
燕儿撅了嘴,心道:“谁希罕听,还不是些肉麻的话,这人好不知趣。”她心里有些不快,便冷冷地对任骧道:“我姐姐叫你进去呢。”说完招了一下手。
任骧在后面跟着,两人进了胭脂的闺房。
“姐姐,他说他叫任骧,还说有重要的话跟你说。”燕儿说完,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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