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玉案

第一章


萧翰得了那包东西和书信之后,便带着任骧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罗方被留在了沧州,任务是盯住柳刀门,注意阴夫人的动向。
    在京城,萧翰找到张怀恩,请他在刑部找了一位专会模仿他人笔迹的绍兴师爷,在阴夫人给李红云的信中添了两行字。又买了一个江湖郎中的药箱,将任骧打扮成了一个大夫,就准备带了韩雷和任骧混进红云山庄,去查叶江川。
    任骧拿着一张纸,在屋里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辞。
    韩雷在整理包裹。
    曹大白则站在窗口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大师兄,你在干什么呢?”孟小轩笑容可拘地走了进来。
    “没干什么,在背《汤头歌》呢。”
    “背它作甚?难道大师哥要改行当郎中啦。”孟小轩说着看了看任骧手中的纸。
    韩雷看了一眼孟小轩笑道:“你错了,你大师兄现在已经是任大夫了。”
    “噢,大师兄是不是要扮成大夫去办案?”
    “你猜得很对,”韩雷道:“还有我和师父也要去。”
    “那我呢?”孟小轩有些焦急。
    “你去干什么?你连街上的泼皮无赖都打不过,去了只能给我们添麻烦。”韩雷对孟小轩显然有些瞧不起。
    “可是,可是,”孟小轩有些慌了:“上回师父说过,要带我去查案的。”
    “那是师父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真好笑。”韩雷火上浇油。
    任骧听得不耐烦了,他抖了抖手中的纸,嚷道:“你们说完了没有,若没有,就出去说去。别打扰我!”说完又专心致志地背起了《汤头歌诀》。
    “我找师父去!”孟小轩转身要走。
    正好,萧翰推门进来,和孟小轩险些撞个正着,萧翰问道:“小轩,你怎么啦?谁欺侮你啦?”萧翰看见孟小轩的眼圈有些红。以为又是哪个弟子欺侮他了,萧翰于五个弟子中最痛爱孟小轩,因为他的年纪最小。
    “师父,可不关我的事。”韩雷忙替自己开脱。
    “也不关我的事。”任骧也忙道。
    萧翰笑了,他看了看站在窗户边的曹大白道:“大白不会欺侮小轩的,我看啊,就是你们俩个。”
    “师父,这回你可错了,惹他哭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师父您。”韩雷笑着说。
    “我,怎么会是我?”
    孟小轩望着萧翰,道:“你答应过,说要带我去查案的。”
    “噢,是为了这件事啊。”萧翰哈哈笑了。
    “师父说话不算数。”
    “不是我说话不算数,这次去红云山庄非比寻常,这叶江川是天下知名的剑客,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会有危险。”
    “我不怕危险。”孟小轩在做最后的努力。
    “不行。”萧翰说完就转了身,不再理他。
    孟小轩没了指望,垂着头,推门出去了。
    门外,憔悴在等着,他看见孟小轩就凑了过来,问道:“少爷,怎么样?”
    “他们不肯。”孟小轩有些哽咽。
    “别哭,别哭。”憔悴慌忙劝道:“咱们再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孟小轩叹了口气,甩手走了。
    “有办法的,回头我再告诉你。”憔悴向前追了两步,又转身跑了出去。
    孟小轩心情郁闷,就想到后花园来散散心,后花园杨柳依依,蜂飞蝶舞,一派春色。
    孟小轩无心赏景,他默默地走到伤心桥上,扶着玉石栏杆,低头瞧着桥下水中的鱼儿在自由自在地嬉戏,便对着鱼儿道:“你们多好,想游到哪儿,就能游到哪儿,自从爹爹回来以后,我就象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飞不出去了。”说完叹了口气。
    鱼儿自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依然悠哉游哉地游来游去。
    孟小轩失魂落魄地下了伤心桥,来到断肠亭下,他坐在石阶上,小心地从怀中取出那把绿盈盈的玉骨折扇,在手中把玩,他一节一节打开那把扇子,扇面是用绿纱制成,中间有几行金粉小字: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杜牧诗•秋夕。甲子年春月,湘萍书。
    字体清秀隽美。
    孟小轩轻轻吟诵了两句,叹道:“湘萍姐姐,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我却不信,我在梦里见过你好几次了,我还听见了你的琴声,你不会死的,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要和你一起吟诗,听你弹琴,我要和你永远厮守在一起,你放心,我再也不理其他的姐姐妹妹们了,我只要你。”孟小轩说完就悠悠地闭上了眼睛,他又开始做起春梦来了。
    “小轩。”
    孟小轩听到有人在叫他,忙睁开眼睛,他看见了自己的姐姐。
    “小轩,你在做什么?”孟小晴关切地问道。
    “没做什么。”孟小轩站了起来,一脸的茫然和落漠。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什么。”孟小轩忙将那把玉骨折扇拢在袖子里。
    “让我看看。”
    “不。”孟小轩将手背到了后面。
    “什么希罕物事,不过是一把折扇,看看有什么要紧。”
    “你既然知道了还看它干嘛。”小轩向后让了让。
    孟小晴眨了眨细长秀美的眼睛,望着小轩,揶揄地笑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还有一位‘湘萍姐姐。’这位湘萍姐姐是谁?”
    “原来你都听到了。”孟小轩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我和胭脂姐姐在院子里玩,后来走散了,我就到处找她,走到这翠微亭下,就听到你说话。”
    “这不叫翠微亭,这叫断肠亭。”
    “你竟瞎改,爹爹知道了又要骂你。”
    孟小轩侧过头,望了望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孟小晴又问道:“那位湘萍姐姐是谁家的女孩儿?”
    “是武定候吕公的女儿。”
    “噢,那倒是门当户对。”
    “他们说她已经死了。”
    “啊。”孟小晴惊诧地问道:“她怎么会死了。”
    “没有,他们瞎说的,她没有死,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她。”
    “什么时候?”
    “做梦的时候。”孟小轩说得很认真。
    孟小晴哈哈笑了起来。
    “哼!我不该跟你说,你跟本就不懂。”孟小轩气得拂袖而去。
    孟小晴扶着柱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小晴妹妹,你在笑什么。”胭脂姑娘从假山石后面走了出来,她走到孟小晴的身前,替她拍了拍背,好奇地看着她。
    “我在笑我家小弟,他又犯了花痴啦。”说着又笑了起来。
    胭脂望着孟小轩远去的身影,喃喃地道:“他也很可怜。”
    “你说什么?”孟小晴显然没听懂。
    胭脂望着天真浪漫的孟小晴,说道:“你还小,还不懂什么叫为情所苦。”说完叹了口气。
    “噢,”孟小晴望着胭脂笑道:“你们俩原来是同病相怜。”
    胭脂没说话。
    “胭脂姐姐,你告诉我,你又是为谁所苦。”
    “那人远在天上。”
    “天上,姐姐莫非爱上了神仙。”
    “不是,你不懂,我配不上他,我比不得你,你是名门闺秀,我却是个下贱的青楼女子。”胭脂说完就背转了身。
    孟小晴低了头暗想:“小弟说我不懂,胭脂姐姐也说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吗?”孟小晴想起了那个五大三粗,肤色黝黑,憨态可掬的韩公子。
    她的脸有些红了,眉眼却笑了起来。
    清水镇在翠屏山脚下。镇东口有一方池塘,池中的水清彻见底,无一丝杂质,清水镇因此得名。
    黄昏时分,残阳西照,平坦的石子路上,拖着六条长长的影子。
    萧翰师徒三人牵着马走在石子路上,走得很慢。
    街道上冷冷清清,寂无人声,只有沉沉的死气。
    韩雷感到脊梁有些冷。
    “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韩雷忍不住骂了起来。
    “师父,我们还是直接去红云山庄吧。”任骧虽然没有骂娘,可心里也有些不安。
    “不行,我们这个时候上山,他们会起疑心的,再说,我也想看看金毛鼠死的地方。”
    “那今天晚上咱们就不上山了?”韩雷问道。
    “今天晚上,咱们就住在这里。”
    “可是,这清水镇的人都死绝了,咱们去哪儿投宿啊?”韩雷说完望了望四周。
    “这清水镇的人并没有死,只是离开了。你看这街道两边店铺的门板,都上好了。墙上挂东西的勾子上什么也没有,这说明他们走得很从容。”
    任骧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走呢?难道这镇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逼得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
    萧翰没有回答,抬头望着夕阳。
    韩雷道:“我总觉得这镇上有股子邪气,咱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你怕了?”任骧语带讥讽。
    “我不是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叫明哲保身。”
    萧翰突然停住脚步,指着西北方,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股烟。”
    “炊烟。”
    “有人!”
    三人不约而同地全都翻身上马,直奔那股炊烟而去。
    这是一所老店,店门开了半扇,门楣上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书着四个字:“鹿溪客栈。”那牌子被烟火熏燎得又黑又黄。可见年头已经不短了。
    韩雷推开另半扇门,问了声:“有人吗?”
    “谁呀?”这声音干涩枯槁,就象密林里的夜枭在叫。
    “投宿的。”
    “吃住的?对,我们这里有吃有住。”话音未落,门口出现了一个又干又瘦的驼背老太婆,她穿着一身黑衣服,衣服上沾满亮晶晶的油渍。
    “我们要住店!”韩雷提高了嗓门嚷道。
    “噢,住店,住店,好,跟我来吧。”那老婆婆颤危危地向里走去。
    韩雷回头看了看师父。
    萧翰点点头。
    三人进了门,绕过一道影壁,便看见一幢破旧的木楼,这楼分上下两层,下层敞开着三扇门,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有几张桌子。
    萧翰压低声音对两个弟子说:“这里有古怪,你们要小心。”
    韩雷和任骧点点头。
    “进来吧。”那老太婆唤道。
    三人走进木楼。
    “坐吧,不要客气。”那老太婆站在小楼的阴影里。
    “怎么坐?这上面全是灰土。”韩雷指着那积满灰尘的桌椅道。
    “什么?”
    “全是灰土!”韩雷声如炸雷。
    “噢。”那老太婆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旧布扔给韩雷,道:“我们这里已经有很久没人来住了,你们自己擦擦吧。嗯,擦擦干净。”
    韩雷抓着那块布,就象抓住了一块蛇皮,又脏又腻又滑。韩雷硬着头皮用布擦了擦桌椅,请师父坐了,然后撇着嘴,赶紧将布扔给了老太婆。
    韩雷大咧咧地坐下了,拍着桌子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客官是要吃饭?”老太太用手掩了耳朵仔细听。
    “是的!有什么好吃的尽管做来!”
    “噢。”老太太转身欲走。
    任骧忙拉了拉韩雷的衣角,韩雷会意,又大叫道:“你回来。”
    “白菜!没有,客官要吃白菜还要再等些时候。”
    韩雷一边摆手,一边叫道:“我们不吃了。”
    “噢,好。”那老太婆低了头走进了一个小门。
    萧翰朝任骧使了个眼色,任骧起身,悄悄跟在那老太婆的后面。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煎炒烹炸之声,一阵阵饭菜的香气飘了过来。
    任骧在小门外,向里偷看了一会儿,便回转来。
    韩雷问道:“她在干什么?”
    “在做饭。”
    “这老家伙又老又脏,她做出来的饭能吃吗?”
    “你别看她老了,手脚倒是很麻利。”任骧笑着说。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那老婆婆的饭也做好了,他左手提着一盏灯,右手托着个盘子,盘子里一共有四菜一汤,她摇摇晃晃地来到三人面前,将灯放在桌角,然后将一道道菜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
    这几道菜,色、香、味俱佳,三人看着桌面上的菜,都有些馋涎欲滴。
    那老婆婆用衣襟的下摆擦了擦手,笑道:“你们不吃辣,我没有放辣椒。”
    这老太婆耳背,把不吃了,听成了不吃辣。
    三人都不敢冒然下筷,可也不说为什么,只望着老婆婆。
    老婆婆看了看他们,然后抄起筷子来,每道菜都吃了一口。意思是告诉他们这菜里没毒。
    韩雷放了心,对师父道:“咱们吃吧。”
    “你们吃吧,我不饿。”萧翰微闭了眼睛养神。
    韩雷却不管不顾,呼呼拉拉地吃了起来。任骧看韩雷吃得香,也忍不住下了筷子。他两人吃得如风卷残云一般,眨眼功夫,四菜一汤连一滴汤也没有了。
    “师父,这位老婆婆的菜做得真是不错。”韩雷咂咂嘴巴道。
    那老婆婆笑了笑,脸上的皱褶象一堆揉烂了的纸。
    任骧抬头看了看她,只见她正默默地盯着自己,一双细小的眼睛里放射出喜悦的光彩。
    “我们要一间上房。”萧翰吩咐道。
    那老婆婆应了一声,提了灯转身上楼去了。
    这时天已大黑,好象是有乌云,看不到星星和月亮,黑得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任骧和韩雷心中都有些紧张,手不离衣服下的刀柄。
    “他妈的,这老太婆干什么去了!走了也不说将灯留下,我去找她。”韩雷刚站起身来要走,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沉住气,等着。”萧翰低沉的声音。
    韩雷只好再坐下。
    “嗒嗒。”楼上有人走动;接着“哗啦”一声,好象有人倒水。
    过了一会儿,楼梯口有一盏灯在晃动。
    “谁?”任骧拨刀而起。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那老太婆提着灯下了楼。
    “客官,上楼睡觉吧,洗澡水都烧好了。”那老太婆说完,又剧烈地咳嗽了一番。
    任骧道了声谢,三人便跟着那老太婆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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