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

48 第四十七章 纸上伐谋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万家浮坞之上,萧扬最先看到的是青色帐顶,再往远处看,渐渐便看清桌椅茶壶,雕花窗棂。这是一间简朴的卧室,所用家私并不是很好,但却处处透着雅致。文房四宝随意摆在一边书桌上,狼毫半搁,桌上尚摊着一张画纸,似乎主人画到一半有事起身离去,留下半纸空白掩映着山水轻舟,与人问答。
    从窗外传递进来若有若无的幽幽水莲香气,萧扬只一想,便明白过来。门扇发出“吱呀”一声,推门进来的人证实了萧扬的猜测。万青山端着一个茶盘匆匆进来,看到萧扬正坐起身,似乎愣了一下,跟着便将手上的东西一放要来扶他。走了几步,却又像是忌讳着什么,终于停下来。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遥,却似隔着一条湍流不息的奔腾大江。
    萧扬不是不知道,万青山似乎总明里暗里对他回护,包括七月廿七那晚的出言提醒,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而事情也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见对方只是怔怔望着自己都忘了说话,萧扬觉得还是该由自己开口,但是,说什么好呢?总不能一上来就打打杀杀地要拼命。看了看桌子,便问:“那是什么?”
    万青山像是如梦初醒一样,闻言忙不迭地将那茶盘上托着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这是姜汤,这是人参鸡粥,这是几样开胃小菜。你溺水又受了伤,内息也受了影响,要先驱寒,暖暖身子,再补充些体力,好生将养着,才不致落下病根。”
    萧扬接过他递来的碗和勺子,先喝了一口姜汤,暖洋洋的热流从喉口一路向下流下去,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跟着又挑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开胃小菜来吃。万青山掇了个凳子便坐在旁边,一时替他递碗盏,一时又递手巾。萧扬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但对着万青山这样有些战战兢兢似乎还夹带着些愧疚的殷勤,总觉得不适应。
    “他们都在哪里?”该问的终归还是要问。
    万青山愕了一下:“他们……”
    “杨光、白先生、辛媚娘、赵氏夫妇……还有小飞。”
    万青山每听萧扬提一个名字,眉头便皱一下,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却忽而隐隐有了怒气:“都关起来了,除了衣掌飞!”
    萧扬的眼皮跳了一下:“小飞呢!”不自禁地便把往日收敛的冷峻神色拿出来。
    万青山从没见过萧扬这样,往日里对他印象大概便是和善又轻浮的纨绔子弟,这个时候看他如此,便像是伤了自尊心一般,声音都大了几分:“跑了!”
    “什么?”萧扬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跑了!”万青山又重复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好像衣掌飞是他的杀父仇人一样,“他跑了,他扔下你跑了!”
    萧扬几乎愣住了,想一想,便又笑:“万大少,这种愚蠢的谎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万青山脸色都变了,难看得咬住嘴唇:“我没有骗你!你如果不信可以问其他人。”
    “问其他人?”萧扬冷笑,“萧扬不过区区一个阶下囚,生死都在你们手里,谁会来跟我说真话?”
    “问我怎么样?”柴青池从门外迈步进来,风度翩翩,神态愉悦,“对萧世子,青池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万青山立起身来,挡在萧扬身前,如临大敌一般:“青池,萧公子刚刚醒来,你是不是过会再……”
    柴青池已经换下了那身繁琐的女装,改一身勾了淡金边的月白长衫,长发用一个绿玉环束了,一身的贵气,隐隐的霸气张扬,萧扬愈加痛恨自己以前怎么会迷了眼睛,居然没有看出来柴青池是这么一个狠厉的角色。
    柴青池已经毫不掩饰自己万家主子的身份,对万青山的态度从以前的兄友弟恭变作了清清楚楚的主仆之分,万青山这一句话说出来,他只冷冷觑一眼,说了两个字:“下去。”
    万青山待要再说些什么,他只一挥手,萧扬眼睁睁就看着万青山踉跄几步,不能自制地倒退着出去,砸坏了门扇,等到勉强站稳步子时已经是在门外,脸色煞白,气血翻腾。柴青池却微微一笑:“真麻烦,又要修门。”
    这一身收放自如的内力已够叫人心惊肉跳,更遑论柴青池的喜怒无常,对兄长都能下得了手的毒辣。萧扬想到自己的那位表兄,虽然一样是手腕冷酷,但对自己却总是爱护有加,对比万青山的处境,便觉得中原千年仁治德政之下,只产出无数冷血无情,擅弄阴谋诡计的小人,倒不如他们大漠子民豪爽义气,这么一想便又思及刚才万青山说过的话,不由得心下沉了一沉。
    柴青池看看他手里端着的半碗粥,竟取了勺子,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他眼前:“萧世子请。”
    萧扬冷冷看他一眼:“不敢,阶下囚萧扬饱了。”
    这样明显的不给面子,柴青池倒也不以为意,轻哧一声笑笑,将勺子收回来,连碗一起搁到一旁的桌子上。
    “开门见山地说吧,”柴青池道,“你们的人现在都在我手里,包括那位你们辽国人的老朋友,高阳关路副都部署杨延昭的小儿子杨文广,对了,你们似乎管他叫杨光。”
    萧扬已经惊无可惊,杨光的出手与所用武器的确曾让他有所联想,之前又见他对着赵氏夫妇差些要拜下去,这样一条线串起来倒也理所当然。杨延昭,将星六郎,即使在契丹军中,也有许多人视这位难缠的敌手为军神,想不到自己这一路走来,居然碰上如此多的大人物。
    柴青池见他不言不语,只当他是震惊过度,刻意放缓声音又柔声道:“不过衣盟主还真不在我手里,你也知道,他功夫了得,要单枪匹马闯出去,还真没人拦得住。”顿一顿,像是等萧扬反应,等了一阵见萧扬不出声才又接着道,“萧世子,你我都是男人,世间男人多得是薄情寡性之徒,你可莫要伤心坏了身子。”说着,竟然伸手来抚萧扬的头发。
    萧扬在那只手碰到之前,出手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对方:“有劳柴公子费心了,萧扬好得很。”
    他的确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之私心向来便是以己为重,衣掌飞素日也从不承认自己是什么英雄豪杰,他在七绝老人门下习武,又在山上成长,数十年寒霜雨雪,不在人世礼仪教条之中,及至当上这武林盟主,也是凭自己一颗赤子之心行动,从不受他人束缚。何况沙场之上,你死我活,弃卒保帅比比皆是,从兵法上,衣掌飞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不是非要被人一锅端了才算情深意重,今日这般,实在是合情又合理。
    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想到那日他说一定会保护自己,想到他说“我在”时候的声音,萧扬便莫名觉得难受起来,手指紧紧抓着被褥,指关节隐隐发白。
    柴青池看他两眼:“萧世子果然好风度,被人当弃子扔了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看来我若要向辽圣宗讨个人情,应该也不太麻烦世子你吧。”
    萧扬明白,这一句话才是柴青池要对他说的正句。先落井下石,推他至绝地,再行逼压,诱他协助。
    “那可要教柴公子失望了。萧扬于大辽不过是个普通王族子弟,圣宗岂会因萧扬一人安危受制于人!”
    “哦?听闻萧太后有个从小宠爱的小妹妹,早年因病亡故只留了一个儿子在人间,萧太后怜其幼年丧母,收在自己帐中当亲生儿子一样抚养,连辽圣宗都对其宠爱有加,萧世子,不知我这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对不对?萧世子,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萧扬这才真正见识到柴青池的消息之灵通。仔细想来,他能在这多年来隐姓埋名,聚敛财力,暗铸兵器甲胄,啸聚兵马,明暗设伏,圈套叠着圈套地将这所有人都一一收入他的乾坤袋中,只等这一日倾力而出,这样的心机,自然不会漏了自己身上那点小秘密。想必他人还未到杭州城,柴青池已经将他身份查了个一清二楚,才会初见面便可着劲粘上来。
    “柴青池,你当真要反?”
    “不是要,是已经。”柴青池微微扬起唇角,这一刻的笑容却又是之前那个文人万青池的,带着孩子气的天真,露出两颗小小虎牙。
    “现时赵恒在我手里,萧世子也在我这儿做客,大宋、辽国两朝谁不忌惮我三分?天下、天下,呵呵,这场游戏真是好玩得紧。”他说着,竟抚掌而笑。
    “将才难找,立帝却容易,你不怕真宗即日成为太上皇,不仅半分用处全无反成累赘?”
    柴青池把两个眼睛转得骨碌碌的:“赵恒子息克伐,两年前悼献太子亡故,目下无子可立,何况当朝宰执子明老先生的脾气想必你也知道,我有这么个肉盾金山在,真是梦里都能笑出声来。”
    萧扬摇头:“柴青池,你真是疯了,哪怕真宗在你手上,大宋拥军数十万,一日举起勤王大旗,杭州一无崇山峻岭为据,又是个四通八达的所在,形式必然急转直下。就算你眼下拿下了虎翼一军又如何,雄略一军五营就在四周陈兵列阵,又有登州、广州虎翼二、三军形成合围之势,我看你手下不过几千人马,能有什么作为?”
    柴青池眯起眼来看他:“所以说,若非见到了萧世子,柴青池哪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萧世子你可要做柴青池的依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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