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蝗血书

 
萧翼听了这话，却也未见得什么喜色，然终究不忍让他们失望，露出笑容，道：“今次的事，多亏你和棠儿了，哎。” 
罗春笑嘻嘻递上《快雪时晴帖》，献宝般道：“你看看，这回可没错吧，我验过了的，没毒。” 
萧翼居然笑了笑，接过来，却没打开，见吴佑棠没精打采的模样，便招手叫他过来，问道：“棠儿，你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吴佑棠上前见礼，道：“师伯，弟子离山已久，如今幸不辱命，完成师伯所托，十分想念师父，想回去了。” 
萧翼笑着点头，道：“也好，我有些东西，你替我带给你师父吧，就说多谢他，呵呵，你师父是个有福之人，教出这么个好徒弟。” 
吴佑棠虽然脸皮厚，听了这话，到底有些脸红，却没说什么，只施礼退下，自去收拾东西打算回山不提。 
罗春跟着萧翼进了书房，看了看他脸色，道：“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他说的是肯定句，语气并不算客气，萧翼也不以为意，道：“为了这东西，折腾的人事全非，又有何可喜？” 
罗春拉了张椅子，坐进去，舒服的伸直腿，道：“事情最终有了好的结果，难道还不值得高兴。” 
萧翼打开窗户，把《快雪时晴帖》放在桌上，铺开，仔细端详，忽然间，脸色大变，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罗春见他色变，心知事情不妥，道：“东西是林微给的。” 
萧翼怔怔的看着那字帖，神情变幻，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罗春凑过来，道：“怎么，仍然是赝品么，我瞧着差不多啊。” 
萧翼道：“这不是王羲之真迹，是辩才仿的。他仿的虽像，到底没有世家子弟那种清贵之气，多的是方外的旷达，这东西与生俱来，却是改不了的。” 
罗春皱眉道：“那怎么办，要我说，这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你不说，辩才自然也不会赶过来说，皇帝他哪分得出什么真假，这件事拖拖拉拉这么久了，我看也该了结了。” 
萧翼道：“皇上若非各种高手，也就不会对王羲之真迹这么执着，何况褚遂良是书法大家，怎瞒得过他法眼。” 
罗春想了想，道：“那怎么办，再去找林微么，我看这小子倔得很，只怕是死也不肯拿出来的。” 
萧翼叹了口气，道：“是以至此，都是我的错，自该承担，罗春，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早早离去，免得连累了你。” 
罗春忽然笑靥如花，道：“我不怕被连累，我只怕我将要做的事情会连累你呢。” 
萧翼一愣，道：“你……” 
他话音未落，却见罗春手掌扬起，自己后颈一痛，就此人事不知。 
罗春看着软倒在地的萧翼，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伤你，只不过，我此番来京，为的便是一个给他报仇的机会，你当年也受过他恩惠，这次就只当是报恩吧。” 
他把萧翼抱到床上，替他脱去外衫，点了昏睡穴，又盖好被子，这才拿了那张《快雪时晴帖》赝品离去，出门碰到萧翼书童，便道：“你家老爷睡下了，不得召唤，不许进去打扰。” 
书童点头退下，罗春笑嘻嘻回屋，换衫，出门，进宫。 
却说吴佑棠独自一人离了长安打算回山，一路上垂头丧气，觉得长安无可留恋，却又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想回山去见师父，然而到底要去哪呢，他也说不出来，就只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没个着落。 
过了两天，吴佑棠仍还在长安附近徘徊，这天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山修身养心，却见一人大老远冲他奔过来，还大叫道：“吴公子，吴公子，大事不好，我家老爷被下狱了。” 
17. 
吴佑棠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认出这是萧府的下人，他快步赶过去，一把抓住那人肩膀，急道：“我师伯怎么了，怎么会下狱，你讲清楚。” 
这人道：“那个什么贴，送进宫之后第二天就有人到府里来抓老爷，老爷还没起来呢，管家说您刚走了没两天，可能还没走远，叫小人来碰碰运气，如今府里都乱成一团了，小罗公子也不见啦。” 
吴佑棠听的一头雾水，却也知事情紧急，便跟着他一起赶回萧府。 
萧管家见了他，勉强笑了下，道：“吴公子，辛苦你了。” 
吴佑棠急道：“管家，不知到底怎么了，我师伯他怎么会下狱的？” 
萧管家道：“那天吴公子你走了之后，老爷就和小罗公子进了书房，之后小罗公子就一个人走了，说老爷在休息，不许叫人打搅。老爷一向有早起的习惯，谁知到了第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都没见到人影，我这才觉得不对，这才发现老爷还在卧室内，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老爷，这时候忽然门外闹哄哄的，才听说是衙门里的人，来抓老爷的，我们这下可慌了神，我进去才发现老爷屋里点了使人昏睡的香，老爷也没来得及交代什么，便被人带走了，我找人去打听消息，却什么都没打听到，现在六神无主，哎。” 
吴佑棠道：“萧管家，您先别乱，师伯府上全靠您主持大局，待我出去找人打听打听，看能不能见见师伯。” 
萧管家道：“好好，如此有劳吴公子了。” 
吴佑棠摆摆手，道：“师伯有难，弟子服其劳，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吴佑棠安慰了萧管家，出门而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怕师伯这次下狱还是和那《快雪时晴帖》有关，莫非林微这次给的仍旧不是真迹，想到这个可能，他恨不得立刻赶回去找到林微问个清楚，可是又不知去哪里找他，即便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吴佑棠心乱如麻，想不知罗春那小子这时候跑到哪里去了，忽然间心里一亮，薛万彻，这人是朝堂上的人，也和这次《快雪时晴帖》有关，找他问问想必能知道些什么。 
吴佑棠找人打听之后，来到薛万彻的府门前，倒是好一处大宅子，他上前拍门，得小厮通禀，领他进了薛府客厅。薛万彻穿着朝服，一副正要出门的模样，见了他便道：“吴少侠，你来有什么事么？” 
吴佑棠道：“我听说师伯被下狱了，不知薛将军您能否带我去见师伯一面，也不知我师伯他是犯了什么事？” 
薛万彻看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萧大人献上的那什么字帖，上面有毒，好在没伤害到陛下，一个内侍中毒死了。” 
吴佑棠大惊失色，道：“怎么会有毒的？” 
薛万彻摇摇头，道：“陛下十分震怒，立刻便将萧大人下狱，若不是罗春那小子好不好的牵涉其中，我也不愿趟这浑水。” 
吴佑棠讶道：“薛将军和罗春是旧识？” 
薛万彻道：“不错，若不是前些时他来求我，我也不会主动上奏去讨贼，哎，竟惹出这等祸事来，你既然来了，便跟我走一趟，我也正想去探探萧大人。” 
吴佑棠略略宽心，忙谢过薛万彻，坐他轿子一起去了大牢，薛万彻当初虽是燕王一系，然而投降的早，也算立过不少功劳，太宗皇帝对他倒也恩宠，他为人低调，人缘十分好，来到大狱，交代几句，便带着吴佑棠进去了。 
吴佑棠紧紧跟在薛万彻身后，心里面七上八下的，牢里空气不畅，各种难闻的气味混在一起，真是闻之欲呕，他想，师伯那么一个人，想不到也会受到今日这番磨难，也不知还能否有走出去的一天。 
薛万彻打发狱卒退到外面去，自己和吴佑棠来到最里间，两人正准备过去，却看到牢门前站着一人，眼睛大大，酒窝深深，竟然是罗春。 
吴佑棠正想过去，却被薛万彻一把拉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听听他们说什么。” 
吴佑棠一愣，停住脚步，和薛万彻躲在一旁。只见萧翼端然坐在地上，虽然形容憔悴，却不失气度。 
只听罗春道：“想不到我费了这么大工夫，却没毒到正主，只死了个内侍，便宜他了。” 
萧翼淡然道：“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么，难怪你对《快雪时晴帖》这般上心。” 
罗春笑道：“可不是，不然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呢，我大哥当初对你不薄，你不至于就打算卖了我吧。” 
萧翼道：“燕王于我有知遇之恩，可这和你并没半点关系，我看他的面子不和你计较，可是陛下可不是任人糊弄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罗春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你这么任命的样子，可是自觉对不起辩才和尚。” 
萧翼脸色一变，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你又何必，何必……”他说了两个何必，却再说不下去，只低低垂下头去。 
罗春忽然笑道：“你放心，这些日子，你对我很好，我虽然无赖，可也不是不懂人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你的，我这就去找他。” 
萧翼闻言霍然睁开眼，道：“你别做傻事。” 
罗春嘻嘻笑了起来，道：“萧翼，你还是关心我的，何必做出那个冷淡的样子，哼，我做什么傻事，你别管了，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话，他就那么挥挥手，扬长而去。 
薛万彻和吴佑棠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却没阻拦，薛万彻见他走远了，方叹了口气，道：“竟然是这小子，吴少侠，你去见你师伯吧，我得去看着这小子，别真惹出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