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

尸军像是猛虎一样扑来，而生人的抵挡之力总是显得那么单薄而脆弱。与尸军搏斗两日之后，林楚皓不得已撤掉了两个营，命令大家退到山谷这头，凭借峡谷的天然之利抵挡尸军的攻势。林楚尘向林楚皓申请领兵亲征，但被林楚皓驳了回去，说他旧伤未好，不能与尸军抗争。而他和林楚际则轮流看守着峡谷的关隘，整日生起熊熊大火，不让尸军靠近。
    楚心每日都到各个营帐里鼓舞士兵，告诉大家无需害怕，援军不日便会赶来。明夜则三天两头到他和旧部约好的地方碰头，以确定内部响应的部署和反攻的具体安排。季颜和云棋凭借自身不凡的能力潜入敌军后部，侦查清楚此次尸军的大致规模和幕后指挥的人。
    这一日季颜正将他们查探到的情况告诉林楚皓，据他们观察这次的尸军是由冥怡会现任祭司伽楠所领。伽楠本身灵力超群，对尸军的驾驭也相当娴熟，季颜叮嘱林楚皓一定要多加小心，在仙人支援之前不能让地方钻了空子，突破防守。而季云棋正站在月嬛城扎营处最高的山崖眺望远方，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乌云翻滚，扰得人心乱如麻。他来回踱着步想要散散心，可是心中那种不宁之感却越来越强。他忍不住地再向山那头望去，只看到那团黑色突然像水滴一样聚拢，又很快地散开，然后像荷叶上的露水一样来回滚动，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季云棋心叫不妙，可现在又没有人在身边，他也不好进去月嬛城的营帐，只好去往大营的出口处等待。
    季颜刚刚一跨出营门，季云棋便急步走了上去，说：“哥，不好了，尸军好像有了灵性了！”
    季颜一听，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拉着季云棋一起去了断崖。他远眺了一会，又低头想了一会，终于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君扬出现了。”
    “果然如此。”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兄长的共识，季云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我们不能告诉他们，哥，我们去找明夜！”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季颜深深叹气，“我们还是得告诉林楚皓，君扬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向窗外望出去，光秃秃的山上砂石□□，一片荒凉。林楚夕抱着暖炉站在窗下，寒风像猛兽一样扑入屋里，冷得人直直发抖。她只得又立刻关上了窗户，坐回了床边，将那封信又拆开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装回信封里，眉头不由自主皱成一团。她低头沉默着看了许久，将信封塞到枕头底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开门，叫来芜画：“去叫郁非。”
    郁非很快赶了过来，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做事，他穿得尤其厚，层层包裹像一头熊。林楚夕见到他也忍不住好笑，但又很快敛去笑容，斥下了芜画，将郁非请进屋里。郁非本来连连推却，但林楚夕相当坚持，他也只能顺从地跟着夫人进了屋。
    林楚夕请他坐下，为他沏了茶，问：“庄主还好么？”
    郁非对她客气地道了谢，接过茶，点了点头说：“庄主要准备深入冥怡会了，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夫人放心吧。”
    “你得跟我说实话。”林楚夕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无忧无虑，眉宇间笼罩着一股忧郁，“季颜在信中提到了尸军，虽然告诉我他很安全，但我已经在那几句话中看到了他极力掩藏的危险。郁非，你必须得告诉我，这次尸军是不是比以前还厉害？谋害我师父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出来了？他们是不是很危险？”
    她一口气问了出来，声音都有些颤抖。郁非担心地看着她：“夫人，您别担心，庄主他们都很好的！”
    林楚夕拼命摇头：“不！我觉得他们很不好！我心里面一直惴惴的，尸军都这么可怕，它背后的人……我不敢想象！”
    “夫人，别这样。”郁非安慰她，“您的兄长已经去请碧影谷的伍凌仙人了，庄主他们行动也没有受到影响，夫人还是好好休息吧。”
    “但我有不好的预感。”林楚夕又抱起暖炉，紧紧贴着胸膛，“郁非，季颜让你运送兵器过去，安排的是什么时候？”
    “庄主说尽快，我们整备好也就是明日晚上，连夜上路。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她的语气坚决。
    “夫人，万万不可！”听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郁非连忙拒绝，“夫人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出远门。更何况我们是要去战场，那儿很危险，夫人不能去！”
    “我要去找季颜！我要确定他还平安！”林楚夕几乎是要哭了出来，“我每天都做噩梦，我放心不下，我一定要去找他！”
    “夫人！”郁非站起身来，神色庄重，“您保护好自己，好好待在庄里，庄主才能在外安心杀敌！您如果去了前线，庄主不仅要处理自己的事情，还要分心照顾您，反而会很不方便。夫人，请您三思。”
    林楚夕咬着唇使劲摇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但她忍住了没让它流出来。她用力抱紧了暖炉，希望藉着怀中的温暖让自己忘记这些天噩梦中的寒冷。她注视着面前的郁非，脸色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过了许久才说：“你先下去吧。”
    郁非看见她这个样子，担心她的身体，想要再出言问几句，她早已经别过头去。他只得恭敬地退出屋子，轻轻地关上房门。屋外芜画正端着热水过来，他喊住了芜画，说：“芜画，夫人好像不大好，你快去看看。”芜画连忙应声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林楚夕背对门站着，怀中抱着暖炉，披着的外套长长地拖到了地下。芜画将热水放在架子上，走到她的身边，轻声叫了一声：“夫人。”林楚夕转过头来，看见是她，便淡淡地笑了一笑，说：“水来了？”芜画点头：“夫人去温温手吧。”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暖炉。
    林楚夕走到热水盆面前，将面巾汲了水，拧干，敷在脸上，放了一会便取下来。她又将手浸入热水里，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丫鬟说：“芜画，你去帮我收拾一下衣服。”
    “夫人，您要做什么？”芜画关切地问。
    “没什么，你先去收拾好吧。”林楚夕没有回头，又将面巾拧干了搭在脸上。她双手按住了面巾，仰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腾腾的热气从面巾上传来，她在这暂时的黑暗里，无声地哭泣。
    季颜，季颜，我一定要去找你。不管千里万里，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真正的家，在你的身边，我的心才能安宁。
    沉沉的夜色里，郁非站在庄外的马厩里，监督着小厮们牵出最好的马，套上马箍。已经近了冬月，晚上格外寒冷，走在屋外，就不时感觉到冷风横冲直撞地往领子里钻。他搓了搓手，吩咐了大家种种，便到山庄的锻造间里去清点此次要带走的兵器。
    一箱一箱的兵器整齐地摆放在空地上，郁非在寰歆的陪同下左右看了看，满意地对寰歆点头。他嘱咐寰歆马上将箱子都抬到马车上去，准备启程，自己则准备着到屋里去拿上东西出发了。他刚走几步，就远远地看到一个箱子被打开了，旁边站立着一个孤清的人影，瘦瘦的，模样却看不清。他心里一动，走了过去，那个人正低着头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剑，他厉声叫住他：“住手！你是谁！”
    低着头的人缓缓地抬起了头，郁非脸上一惊，喊了出来：“夫人，怎么是您？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不多穿点出来？”
    林楚夕身上的确穿得很单薄，不像郁非和寰歆那样裹着皮毛，只披了平日在屋里穿着的披风，此刻立在寒风里更显得萧索。她对着郁非笑了笑，很轻声地说：“我要跟着你们去。”
    “夫人！”郁非见她说话都不带底气，想是受不了这样的冷风，着急地说，“不行的！我不是和您说了吗？您去了庄主反而不好安排！”
    “我就是要去。”林楚夕不以为意，“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你们多分心的。”
    “不行，不行。”郁非急了，“夫人这个样子，是想让我们都受责罚吗？您快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会让落琴转告您的！”
    “你们怕受罚，是么？”林楚夕轻声细语，宛若呢喃。见郁非连连点头，她却猛地从箱子里拿起一把剑，抽了出来，直直地指向他，轻声叱道：“你们怕季颜责罚，难道不怕我责罚吗？”
    “夫人，您……”郁非没有想到林楚夕会这样反应，但他还是坚持着摇头，“我绝对不会答应夫人去的。”
    林楚夕的剑不偏不倚地向他刺了过来，郁非没有偏过头去躲闪，而是平静地站着，看着剑尖靠近。林楚夕的眼里是绝不罢休的倔强，剑中带着毫无回寰的走势，一路走到了郁非的喉头之前。林楚夕闭上了眼，狠狠地向前一刺，郁非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抬起手来，轻轻地捏住了软绵绵的剑身，对面的人一下子收了手，剑直直地落到了地上，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夫人，我知道您没忍心下手。郁非愿意接受夫人的惩罚，但绝对不会让夫人前往。”
    林楚夕急急地吸了一口气，一步上前，弯身抄起地上的剑，一个回手，便压在了自己颈间：“好，你们不怕我惩罚，那就让我死了，等着季颜惩罚你们吧！”
    “夫人！”郁非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夫人不可！”
    “我也知道不可！这是你们逼我的。”林楚夕双眼朦胧，看着地上的郁非，一步步往后退，“你们不让我去见他，就是不想让我安心！”
    “我们也是为夫人好啊。”郁非痛心疾首地说。
    “你们真是为我好，就带我去，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林楚夕停下了脚步，剑身已经贴上了颈上的皮肤，清寒的剑光里，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夫人……”郁非深深地朝她拜了下去，“我能理解您……我带您去吧。”
    “谢谢你，郁非。”她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哐当一声，剑又落到了地上，而她也软软地瘫倒了下去。郁非大叫了一声“夫人！”慌忙跨步上前扶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