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

66 忘尘花(楚飞番外)


视野的尽头是一片灰黑。天与地的界限都不那么明显。他站在关口狭窄的栈道上,背对着尘沙扬起的方向,抱剑而立,表情非喜非悲。飘逸的长发纷纷扬扬,削瘦的双肩尽显清绝,双眼盯着脚底下延伸着的木板,眼底是纯粹的沉静。
    马蹄声穿过山间隧道,传到他的耳边,他微微眯上了眼。蹄声渐进,然后又缓了下来,停住,他才略略张开了眼,继续抱着剑,低头,站在栈道中央,一动不动。
    “阁下为何拦路?有何指教?”身后男子的声音尖锐刺耳,即使不回头看,即使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大半年,他还是能一下子分辨出来。
    伽楠。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嘴型拼出了这个名字,剑从怀中缓缓梭下,他握住了剑格,慢悠悠地对身后的一队人马说:“我想请你们留在这里。”
    “上!”传来一声低喝,然后是一堆马蜂拥上来的声音。他的血液开始慢慢沸腾,而他的剑已经按捺不住饮血的渴望,当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剑格的那一刻,剑就从鞘中龙吟而出。
    但他却没有出剑。栈道很窄,只容的下三匹马并辔而行。他清楚这样的敌我形势,不适合快攻,而他也没有想过快攻。
    剑被他收回了剑鞘。第一匹马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后,马蹄高举,就要踩过他的头顶。而马上的人挥舞一把长马刀,对准了他的背心捅来。他没有回头,剑从肩上倒着飞了出去,击中马刀的刃,而他飞身而起,贴上马身,向后翻转,抓住剑,顺势向上一挥,眼角余光里血沿着剑刃流了下来,身后的人被划破了脖颈,连吭声都来不及,就软绵绵地倒在了仍往前奔跑的马上。
    他落下,后面三匹马又冲了上来。他轻身侧向一躲,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过间歇,掠到三匹马的中央。一跃,藉着马镫上的力,升到与三人齐平的高度,剑出鞘,眨眼间饱饮鲜血。在他们倒下去的一刹那,他的剑狠狠地击了一下身旁的两匹马,马儿因为吃痛,冲着追来的队伍飞奔而去,冲乱了阵型,马队陷入混乱之中。
    而他将剩下那匹马上的人踹了下去,站在了马背上,侧抬起头,冷冷地看向伽楠。
    “林楚飞!”他可以感觉到那个人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时的怒意,而他却不以为意,淡淡地说:“我来,是为了和阁下了解五年前未完的那一战,不知道阁下肯否赏脸?”
    伽楠斜长的双眼因为愤怒拉成了一条线:“林楚飞,你自找的!”他一蹬马镫,从马上飞起,法杖从怀中飞出,悬浮在他的眉心前。他低喝:“界!”那法杖便直飞而开,降落在了两人的中央,墨绿色的光线盘旋着,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像漩涡一般,要把周遭的生灵之气都吸纳其中。而光圈的下方,剩下的兵士都纷纷从马背上跃下,拿着刀剑,直奔向他。
    他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立马从马背上飞了下来,落到了人群之中。他再一跃而起,双脚踩上两匹马,脚蹬接力,跳到空中。而他手中的剑像杂耍艺人手中的皮偶一样,变幻多端,奇巧通灵,在他的掌心回旋盘舞,剑影如筛子一样从地面上的无数人身上掠过,撕心裂肺的□□如波浪般涌现不息。
    他还来不及欣赏自己的战果,墨绿色的光圈已经迫在眉睫。他的旧力刚竭,只得往后飞离,重新落在了马背上。伽楠加在法杖上的力量愈来愈强,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静了静心,引导自己的灵气盈满全身。剑感觉到了主人的灵力,微微带了些白晕。光波的尾部如同鞭子一样抽了过来,他回剑挡在面前,那光鞭就直直地击在剑身上,他胸中一阵翻腾,神识蓦地恍惚了一下。
    仿佛是昨日的事再一度上演,他与他身在局中,却都不自知。
    那一夜他藏在大石的背后,看到了伽楠追上了她。
    她被一步一步地逼到了地道的角落,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而他,仿佛是降世的恶神,眼中燃烧着黑色的火焰,持着法杖,对准了她的胸口。
    伽楠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愤怒,失望,有什么被压抑在眼底,让他看不真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想要去救她。
    就当他想要从石头的背后跨出去时,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芦冰!我再问你一次,跟不跟我走?!”
    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淡定地说:“现在我不能跟你走。”
    “你……!果然!”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意,法杖的顶端已经有墨绿色的光芒汇聚成型。她见他已经出手,也缓缓抬起手臂,中指上的花型指环吐出红光,萦绕指间。
    那一刻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他们的对话……那里面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他忽然想起来云棋和季颜设下的局,忽然想起了他们诡异的神色,他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
    视线里花瓣零落。她终究是斗不过他。她伏在石壁上,而伽楠直逼过去,拉长的身影如阴云笼罩在她的身上。
    看到这一幕的他,一刹那忘记了这种恐惧。即使真相就是那样,那又如何?她的身世她的过去他都不了解也不想知道,但是她,她是真实的,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而他的灵魂,在与她相遇后,便属于了她。
    他不能看见她受伤,他怎么忍心看见她被伤害?
    于是他不顾季颜的安排,从大石的背后现身,出现在了伽楠的身后,凝集灵力,对准他的后背刺过去。
    她看见了他的进攻,也配合着击开伽楠的法杖,让伽楠的身形一偏,竟躲过了他的剑。
    但他没有顾及其他,趁着伽楠躲闪的时候,冲到了她的面前,只来得及对她说了一句:“快回去!”便追上去,和伽楠交起手来。
    熟悉的墨绿色映入眼瞳,他本能地向后一仰头,剑回转,勾起一道白光,夺向那人的下颔。周围狭窄的栈道似乎变作了那日昏暗的地道,而对手的眼神残狠凌厉如昔。
    虽是在江湖上历练多时的游侠儿,虽然自小就知道他身负灵力,可是在遇见伽楠之前,他从来没有与这样强大的灵力交锋过。那一日的山庄地道,初次面临如此的对手,他不知道如何躲避墨绿的光芒,但是多年的经验让他直觉性地运气灵力,以白光迎上绿光,两人竟平分秋色,都被爆炸的光芒迫得向后退了几步。
    伽楠立定,直直地看着对手,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够与自己抗衡的敌人。但只是一眼,他便冷笑起来:“帮着自己的敌人,这种感觉可好?”
    他本来都全然忘记,投入了和他的比试,却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心中已经无法保持冷静,可他还是强忍住,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和他对峙着。但他却没有料到伽楠会继续说下去:“季颜当初用她的画来刺激我们,而今将她孤立起来,又何必假惺惺地要你来救她?看来羽墨山庄的行事作风,可当真虚伪得厉害。”
    那一刻他心中失了神。她的画?他画的她的画?
    他从来不知道那幅画被云棋拿去后究竟做了什么。他一直以为,画这幅画是她所希望,她所要求,云棋只是代她来邀请自己罢了,却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那今日所局,今日所谋,果然全都是因为她?全都是因为她么?
    他不敢相信,他如何去相信,他心中的女神——会是敌人布置在山庄的棋子,会是这场布局的关键!
    他发了疯一样攻击伽楠,在对方还来不及还手的时候连击几剑,然后他再也顾不上拦截的任务,就从地道冲了出去。
    他要去找她,他要告诉她,季颜已经设下了重重陷阱,要伤害她!
    即使他知道她是他们的敌人,即使他知道设下这个局是为了守住羽墨山庄,他也不愿意看见她去赴死!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她是他想用生命去守护的那个女人。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可是他最终,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殒灭于蔷薇花树下的女子,没等到他。
    而他的生命,也没有等到她。
    昨日的局竟是那般的收场,原来季颜也是深爱着她,原来明夜……也是深爱着她。
    只是他们的爱,夹杂着山庄与冥怡会的种种恩怨,理不清,剪不断,她只能选择一死,去了结两难的选择。
    而他呢,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离开了羽墨山庄,离开了画使的身份,回到了月嬛城,他的家,从此沉迷声色,对诸事不闻不问。
    他决定放纵自己。选一个继承者,然后,彻底放手。
    在挑选的时候,他看到了她。自小,她便在内城里生活长大,他却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她。十六岁起,他便开始云游天下,仗剑天涯,更是很少与这个女子照面,甚至都隐隐忘记了这个和他同样身负灵力的女孩——然而他这次看到了她。
    和她的模样那么相似,相似到他以为她未曾死去,他以为她就一直生活在他的身旁。
    可是当他靠近她的时候,他觉察到了。她的身上没有她的气息,她不是她。
    面貌的相似决定不了什么,她终究无法代替她。
    也许,他的心从她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陷入沉睡,不会再为任何人苏醒。
    三年之后,他在那个巨大的法阵里再一次遇见他。
    如果没有再次遇见伽楠,或许他永远不会重返江湖,或许他今日今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那一次的较量也没有分出胜负,虽然明夜的出现打断了正酣的战局。
    然而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无法去恨季颜,也无法去恨云棋,在了解了这一切始末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他无法为自己找到发泄的对象。
    但是……还有伽楠。是他告诉了自己,她的身世,是他向自己,说出了那幅画的秘密。于是他把所有的恨意,关于她的死的怨恨,全部都加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这次,他主动提出了,要来和他一战。
    是为了了结前几次未竟的战斗。
    也是要为她报仇。
    ——就算是拼上他的性命,他也要,让他以命相偿。
    伽楠也没有想到林楚飞会用这样拼命的方式与他搏斗。他觉得这近乎野蛮的肉搏。林楚飞顶住了他的术法攻击,一个大步便贴近身来,单手抄剑,直接以剑身向自己刺来。
    高手之间的战斗,意斗胜于行斗。林楚飞之前斩落他的部下,都是用的隔空剑气,身姿潇洒利落。可是现在,现在,他像是一头爆发的狮子。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贴近对手的身体,然后拼命!他想他是疯了,可是他又异常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意识。
    他只是想要面前的男人死去。他只是想为自己此生唯一爱着的女子报仇。这个想法早就已经在他的心头埋了好多年,此刻它终于破土而出,携着不灭不休之势,在胸臆间疯狂地成长。
    他的身体离伽楠只有一尺的距离。那么近,近得可以听到对手的心跳。额头上传来的压力告诉他伽楠的法力已经迫近,再过一刻,就要落在他的头上,就要击碎他的天灵盖,然后把痛刺下去,刺到他的心里面。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会痛了。在这一刻。他只是想要这最后的结果。他只是想要这一击。一击就要把对手打败。不留后路。背水一战。
    三尺青锋从两人之间狭窄的缝隙间划过,林楚飞双眼一缩,手上力道握紧,集中全身的力气,把毕生的修为都凝聚到了剑锋之上。
    于是他的全身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对手的面前。只需要那么轻轻地一击,他就会立刻崩溃而亡。伽楠只能连连惊叹于他的拼命,心里却不敢马虎,继续聚气保护周身,同时瞄准了攻击的方向,以确保万无一失地斩落敌首。
    “破!”他终于在嗓子里低低喊出这一句,法杖向前,直接点上林楚飞的眉心。
    木质的触感抵上了眉头。林楚飞微微阖上了眼,心里头轻声叹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结束了么。这一切的恩恩怨怨。
    伽楠从来没有想到这场斗争竟会有这样的结局,当那柄短剑从自己的肩头穿过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自己输了。林楚飞在最后的关头双手折断了自己的剑,他所关注到的他攻击的剑,只是紧握在他手中的刀锋而已,剑柄早就已经游走到了他的身后,在他防御最薄弱的时候,刺穿了他的心脏。
    “无、无画……”他浑身抽搐着,重重地向后跌去,宛若一只风筝。他的衣袖被风吹了起来,一朵花飘飘然地从衣袖里飞了出来。
    伽楠双手颤抖地向那朵花伸出了手去,想要抓住它,却无能为力。他睁着眼死死地瞪着对面的男子,看着他轻巧地接住了洁白如雪的花,而他只能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身不由己地坠落,意识如烟,突的一下,就被风吹散了。
    林楚飞轻轻捻起花,静静地凝视它,眼神变幻不定。
    他只觉得这一个梦好长好长。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在大大的城里奔跑,只有他一个人。然后他可爱的妹妹来了,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突然他的妹妹不见了,他四处去寻觅她,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只有一个声音说,楚夕被带走了,楚夕被带走了……
    楚夕被带走了。
    像是一个诅咒一样,萦绕在他的耳边,为他的命运烙印下离殇的基调。
    从小就是这样。他珍惜着的东西,最终都会失去。
    就像那个夏日出巡回来,才回到内城,就看到楚尘一个人巴巴地站在庭院的中央,茫然地看着远方,喃喃地说道:“娘……姐姐……”心里面莫名地就生出了恐惧感,像是已经料到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恐怕整个林家,没有任何人如他这般,对离别体会得这么深。他和那个妹妹走得最近,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而生,却比亲生的还要亲近。他自小就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她,应该保护她,可是最后她还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就像他的爱情。那个蔷薇花树下的女子。在他还没有出声挽留的时候,就已经永远地离开。
    他要怎样来面对,要怎样来埋葬,这一段无法言说的感情。
    “二哥……二哥,你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居然是楚夕。他激动地伸出手去,想要轻轻抱抱他的妹妹,虽然离开并没有几天,但他却觉得已经恍惚地像过了一辈子。
    楚夕并没有躲避,任由她的哥哥轻轻地搂住她,低语喃喃:“我感觉,我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楚夕。”
    “哥,没事了,都没事了。我们都平安回来了。都结束了。”林楚夕温柔地抚摸兄长的背脊,轻声说道,“师父重新掌控了冥怡会,也已经和我们定下和约,互不相犯。我们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
    “是么……结束了。”他想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结束了。从加入羽墨山庄起,就铭记于心的仇恨,也终于结束了。他抬头看了看妹妹,说:“我杀了伽楠。”
    “我知道。”林楚夕点头,“你回来的时候,刚告诉我们这一句,就倒了下去,手里还牢牢抓着一朵花呢。”
    “那朵花……在哪?”
    “我感觉出来它不是普通的花,所以就交给灵漫司去研究了。”林楚夕笑着说,“那是什么花?怎么你这么上心呢?”
    “我……我……”他摇了摇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要怎么才能够向面前的女孩子解释清楚,他只是有一种直觉,在那一刻拽着他的心,只因为,当他握住那朵花的时候,他仿佛能够感觉到有一个女子在轻声细语,宛若和风一样拂过心头。他如何能够向她的妹妹,季颜的妻子,说起那个存在于曾经的女子,说起他对那个女子的思念,说起那段短暂却又永恒的记忆?
    他最终还是开了口:“我也觉得那朵花不一般,我觉得它里面存储了一段记忆……我们一起去灵漫司那里看看好么?”
    “好呀。”林楚夕浅浅地笑着回答。
    帘幕重重地搭了下来,整个屋子彻底陷入黑暗。屋子的主人却不以为意,点上了蓝幽幽的灯,就带着两人走到了最里面的厅室里。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子当中盛开的花,舒展着饱满的花瓣,静静地漂浮在桌子上的一杯清水里。花的中心,本该是花蕊的地方,却浮动着细碎的光粒,宛若夏夜的萤火虫,在幽暗的室内热切而微弱地闪亮。
    他走上了一步,林楚夕却拉住了他。朱虹璧对着三小姐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到了桌子面前,伸出手去,轻轻拢住那一圈黄绒绒的光。
    “这朵花,叫做忘尘花,生在极寒之地,五年才得一朵。顾名思义,这朵花的功效,就是让人忘记这尘世间的回忆。使用的人可以将想要忘记的记忆贮存在花中,然后随着花继续成长,凋谢,这一段记忆就会埋入土中,再也不会有人记起。
    “但是,如果在花开得极盛的时候,把花从枝头摘下来的话,这段记忆就会被保留,永不凋谢。所以很多人会将这朵花采摘下来,保存自己最美好的回忆,以防自己忘记。这朵花的价值就在于此。
    “我正要看看这段记忆是属于谁的,你们就过来了。二公子,您说这是伽楠留下的花,那里面……应该是伽楠的记忆吧?我们……还要看么?”
    林楚夕看向林楚飞,平日跳脱的男子从他清醒至今就如此沉默,沉默到让她害怕。她看着他,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又生生地勉强自己忘掉它,如此反复。
    “还是别看了吧。”她代他说,拉了拉他,想要带他离开。
    “不,我要看。”林楚飞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的,这不是关于伽楠的回忆,我要看,我一定要看。”
    不明白兄长为何如此激动,但是林楚夕还是接受了他的要求,示意朱虹璧带他走了过去。然后她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恍惚失神地朝那朵花走过去,仿佛是走向一段他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她看到朱虹璧拨了拨杯中的清水,看到团团烟气从杯中升腾而起,在花瓣围绕的中央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图像,而她的二哥怔怔地看着当中,看着那些画面拼凑出来的另外一个人的回忆,看着那些她觉得和他无关却莫名其妙想要去关心的回忆,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在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去捕捉这一丝线索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男子佝偻起身子,痛苦地蹲在了桌子面前。
    “啊——啊——!”
    她心头一惊,顾不上整理思绪,就一把冲了过去,站在林楚飞的身旁,抱住他的头,放在自己的怀中,轻声抚慰。
    她不想去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地朝缭绕的烟雾中看过去。
    层层的水汽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绚烂的花丛中央。她在淡淡地笑着,缓缓穿梭在花影之中。慢慢地画面淡了下去,又出现了一个场景,是在冰凌四里的高台,却还是那个女子,仰头闭眼,风温柔地拨弄着她的头发。然后这个场景又淡了下去,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整个视野里全是大朵大朵雪白的花,像是冬雪落了一地。
    她认得出来,这些都是忘尘花,开得正艳。花丛旁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伽楠,另外一个就是频频出现的女子。她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伽楠说:“我……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女子说:“嗯……然后呢?”
    伽楠说:“我想来问问你,如果是你,你希望别人怎么跟你表白呢?”
    女子说:“你想我帮你出主意呀?嗯……这样吧,我想到一个办法。你看到这里的花了么?这花就是忘尘花,你也知道它的功效……你可以把关于她的美好的回忆都保存在花里面,然后把花送给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吧?你觉得怎么样?”
    伽楠说:“只要你喜欢……”
    而那个女子却已经从他的身边离开,走到花丛中,俯下身摘了一朵花。
    她没能听到他所说的,她也没有感觉到,背后的男子是用如何深情的眼神看着她,如何用深情的语气对她讲起这句话。
    她不知道了,再也不会知道了。
    楚夕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些记忆次第浮现,不断摇头。自从恢复了记忆,自从想起了曾经的往事,一直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出现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今日她才明白那是谁。
    一直埋着头的林楚飞听到了自己的妹妹,对着那个女子,没有叫出一个他们都熟悉的名字,却恍惚地、像是失神、又像是醒悟一样,说出了禁忌一样的两个字。
    芦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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