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羽墨山庄大门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头忽然有一些慌张。
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回来了。可,她最终还是归来。
是因为什么?
思绪飞转。怔忡万千。
第一次叩响山庄的大门,她的眸中有不可一世的光彩流离。
“我要成为羽墨山庄的人。”她傲然,盛气凌人。
庄主走了出来,面容如玉,眸如点漆,神色凝重。而他身旁一人长身而立,玉树临风,一双眼笑意流转,唇齿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一名小小女子,居然敢夸下海口?”庄主不愠不怒,看不出他的态度。
她拜了一拜,又挺直了身板:“在下博闻强识,过目不忘,看遍群书,通晓古今。”她顿了一顿,又骄傲地补充了一句,“在下还会解读上古文字。”
庄主的神色略微一动,道:“你会解读上古文字。”
她颔首,一脸笃定和自信。
“那,先跟我来。”
她自然是跟了上去。庄主把其他所有人都屏退,只留了那个眉目疏朗的男子,一路跟着,沿着悬浮的石板,走入了星子烂漫的地下宫殿。举目四望,她在心底暗叹,见过了诸多装潢奢华的宫殿,能这样把华丽部署的不露声色的,却所见无多。
周遭漂浮着的是西域特产的冰烛,荧光可以一照千年,亮度不减。地下平铺的是东海之滨的玲珑骨木,面色柔润不说,亦是不漏不沾,可谓是贮存密封的上等佳品。
跟着两个男子一路不停留地走,到了地宫的身处,看到了紫檀木做成的书柜,两人方才停下,于是她也停了步子。
“就是这个?”她抬起手来,指了指书柜中平躺的古卷。那是沉香木所制成的薄片,虽然隔了三尺,她依旧能闻到那淡淡的香,沉静温润。
“不是。”庄主摇头,举起手,在书柜顶上拍了一拍,地上的玲珑骨木便缓缓旋转开,露出了一只暗格。他俯下身,拿出了暗格中的褐色木椟,小心地打开,取出了其中那本略微泛黄的小册。
“便是这个。”他抵到了她的手中。只是薄薄的十来页,却厚实得出乎意料。她眨了眨眼,随手翻了一翻,“大概需要七八日时间。”
“我给你十五日期限。”他毫不犹豫地给足了她充裕的时间。
她看了看他,眼底里有孤芳自赏的光。
如此地小看她?
唇间有淡淡的笑意蔓延。
那就做给你看。
第七日后的清晨,她站在冰烛亘古不变的光芒里,为座上的主人呈上了完稿。虽是一夜赶工未曾合眼,但她却精神十足,眸子里尽是张扬,还有那睥睨天下的孤傲。
庄主捧着书,却翻看得很慢。她安静地等着,一直等到他翻完最后一页,才出声问:“莫不是在下写得太过深奥?”
“不是。”庄主看向她,意味深长,“你做得很好。”
她仿似早已料到结果,了然一笑:“能得庄主赞赏,实乃在下荣幸。”话说得谦卑,然而语气却毫不低头。
庄主身旁气质温润的男子则挑了挑眉,不发一言。
“姑娘如何称呼?”
“在下姓穆。”
“这几日穆姑娘怕是累坏了。”庄主吩咐旁边的男子,“东方,带她去客房好生休息。”
东方,原来他叫东方。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他笑得清朗而大方,眉目之间有着剑客特有的傲骨侠气,却不失柔情暖意。
应该是个不寻常的人吧。
第二日睡醒后,竟无人传唤,她便自个儿在庄内走动。羽墨山庄的管事素来以严谨闻名,然而山庄里的气息却是轻松而惬意的,完全不似外界传闻那般死板。她游过了几个别院,正要转到前庭时,有小厮来报:“穆姑娘,庄主请您去议事厅。”
是要宣布什么了?她的唇角动了动,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请带路。”大踏步地跟上,步履之间,尽是胜利者的姿态。
进了山庄议事厅,原本以为会高朋满座,齐齐祝贺,却发现偌大的布置讲究的厅事,竟只得最初见的两位掌事人。
她在心中冷笑:“莫不是羽墨山庄就只这两人能露得脸?”
当下略有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走到了庄主面前。
“穆姑娘请坐。”东方招呼她,她稍稍宽了心,整衣坐下。
“姑娘能够费尽心力,为我羽墨山庄破译这一上古奇书,季某感激不尽。”季庄主说话很慢,却中气十足,“我见姑娘在这译本中说,碧邪霞影的功效,仅在于重生,而非破坏——姑娘确定没有看错?”
她对于自己的学识相当自信,想都没想,笃定点头。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碧邪和霞影是什么,那个时候她也不知晓这宝贝在江湖上引起了多大的血雨腥风,那个时候的她,只会醉心于单纯的学识,完全不理世事,不懂江湖。
“原道如此。”季庄主微微颔首,从桌上拿起那本书,眼都不眨一下,举起手,就放在了灯烛上点燃了。
眼见自己几日的成果化为灰烬,她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愤怒和屈辱,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举步上前,出手就要把古书夺来。但不会武艺的她,手还没能接近季庄主三尺,便被东方架在了空中。
“姑娘莫要冲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原本心底的不甘不平,加上此刻感觉到自己被侮辱,她已经愤怒到几乎失去理智,“你们看不起我做的东西也就罢了,直接告诉我,我走!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毁去我的……我的心血!还有、还有这本旷古奇书!你简直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季庄主摇头,冷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许它曾经是个宝物,但对山庄而言,或许它更应该被称作毒物。”
“你……!”她说不出话来。
“穆姑娘!”东方唤她。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冷漠到让人心寒。
她狠狠地一甩手,他一时没回过神,竟让她挣脱。她仰天大笑:“好极、好极!羽墨山庄,不过如此!”
头也不回,愤然离开。
她对自己说,她不会回来,肯定不会回来。
就算他们求着自己,她也不会回来!
离开羽墨山庄之后,她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就为了能够寻到赏识她的伯乐。
然而,由于自己的心高气傲,她总是无法找到让她诚心折服的主人。面对着那些庸俗平凡的长篇累牍,她除了冷眼漠视,别无他感。
就这样走了好长的路,从漠北到江南,怀揣着她满腹的才华,和她桀骜不驯的心。
她以为她的一切都会很顺利,她想,天下这么大,总会有一个惊采绝艳的人,让她心悦诚服。
然而,在那个人出现之前,她就遇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那一日正是金陵的诗酒会,她无意路过,正巧听见了一位纨绔子弟酒后做诗,那诗粗俗不堪,就连她这个过路人,听了都觉得脏耳,于是她冷笑:“狗屁不通!”
谁知道,这一群人当中不乏平日的练家子,耳朵灵敏,捕捉到了她这句“更加不雅”的评价,当下就有无数个人把她围了起来,为首的那人方面大耳,酒气熏熏,却还不住地往她脸上吹气:“这位小哥……你说什么呢?”
她是何等高傲之人,认定一件事绝无转圜:“我就说刚才那诗狗屁不通!”
“你懂什么是诗?”又一位喝醉了的富家子弟嘲笑她,“看你那寒酸模样,读过多少书?”周围的才子们都跟着起哄嚷嚷。
“音韵不合,言辞粗鄙,还敢谈什么诗?”她哂笑,“古之大师皆说,醉酒乃是诗作真性情,我见几位醉了酒,没能写出什么精彩文章,反倒是玷污了这诗酒会的名!”
她说得义正言辞荡气回肠,倒是得了不少的喝彩,然而,那样的支持在权势面前卑微得可怜,五陵子弟一声怒吼,所有称赞过她的人都逃之夭夭,只剩了她一个人,被一群醉醺醺的人包围着。
她倒是大义凛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还想说什么来为自己佐证,却全然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光凭说辞,是没有任何力量的。
无数的拳头,不分轻重,如数打在她的背脊和胸口上。顿时有人恍然叫道:“是个女的!”
一种暧昧的笑声此起彼伏:“嘿,小姑娘,我说你逞什么强?看来就是想引起爷儿们的注意,陪你快活快活是吧?”
“哎哟,有这种心思就直接说嘛,你大爷我今天心情不错,就陪你玩玩!”
说着就有好多双手上来扒她的衣服,扯她的头发。
她只有一双手,一双柔弱到只能拿笔的手,如何和这些男人们抗衡。她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扯开她的头巾,剥开她的外衣,她想要咬舌自尽,却早已有人把她的嘴堵上。
此时此刻,她除了落泪,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第一次有如此绝望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
男人们的手开始摩挲她的身体,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那些人居然得寸进尺,直接把她按倒在地。
她发了疯一样做最后的挣扎,但那样的踢打,在一群男人面前,只像是到手的羊羔妩媚的扭动。于是他们更加疯狂,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往她扑来。
她以为她的世界就要崩塌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拔剑出鞘的声音。一呼一吸,来人已经把这些侵犯者一一打倒,俯下身来,把她拦腰抱起,迅速挪移,飞速逃离。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她觉得这个感觉好生熟悉,她觉得这份温暖让人贪恋,她似乎在哪里遇见过,可是全身上下都好疲惫,好无力,她还没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已是深夜,她躺在茅草堆之中,身边是蓬蓬燃烧的篝火。她扶了扶额头,爬起来,正听到那个人唤她:“穆姑娘,你还好吧?”
是谁?她警惕地看了过去——那是一张见面无多,却让她难以忘怀的脸。眉目清明,眸带笑意。
“东方公子?是你救了我?”她挣扎着想要朝他拜谢,却被他一把按住。东方淡淡笑:“你身上还有伤,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公子……我……”
“我都已经知道了。”东方注视着她,良久,只是摇头,“几个月不见,你的脾性还是这般倔。”
她的心怦怦地跳,原来,原来他竟记挂着她。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东方清亮的眼。男子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旋即又正色,像长辈对着晚辈一样责备:“你怎么会想着和他们一般见识?这些贵家子弟,平日都是被捧到天上的,怎能听别人冷言以对?”
“我……”她素来口齿伶俐,此刻却哑口无言,又听东方说:“我知道你心性高傲,但这个天下,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才识来解决的。有时候,还需要武力,有时候,还需要权力。”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而他也看着她,语气柔软而郑重:“才识绝世,那是你的利剑,可是,锋芒太过,或许会伤到自己。”
她永远都会记得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眼中的温柔。她永远都会记得,他的手拂过她的头,为自己整理头发时专注的样子。
哪怕是第二日醒来,他已不在,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的叮咛。
前一日的夜晚仿佛是梦,但她知道,她已经坠入了那个梦中,不愿再醒来。
他去了哪里,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要去羽墨山庄。
她要去找他。
很多年以后,当新一任的庄主季颜知晓了她精于上古文字,通晓奇门遁甲,曾经在金榜之前唇舌激战三千才子的传奇事迹后,忍不住好奇地询问她,以她的才华,为何会甘于在山庄内做一名小小的史官?
那个时候正是蔷薇花掉落的季节。近乎半百的女史轻垂眼睑,低声道:“有人告诉我,文才绝世,未必是件幸事。”
“就这么简单?”是怎样的理由,让她在这里守了大半辈子,毫无怨言?恐怕绝不只是出于一句点拨的话。
可她不愿再说,只自顾自地,落寞地笑了。从树上摘了一枝花,荧书淡淡道:“世间万物,皆为浮云。我既已在庄内,庄主何必要纠结于我的过去?”
季颜噤声。孤独的女史缓缓远走,脚下的花瓣纷乱而舞,沾在她的裙角,她却毫无知觉。
来到山庄,是为了那个人,可是,在她到来的时候,他早已离开。
那就守在这儿吧,等他回来。
一辈子。如此。
就像这花儿,没来得及在繁盛的时候摘取,便只余了空枝。
甘愿隐没自己的才华。也甘愿隐没那段,来不及言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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