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第14章


轻笑一声,这个怀采,昨夜该不会是又偷喝了哪儿来的酒,醉得不醒人事,连草药都忘了收。平时他倒是宝贝得紧,有了美酒什么都不顾了。
  还没走到怀采的房前,突然一人从他房里跑出,衣衫不整,甚至连发也未束好。见了我,略微一怔,跌跌撞撞出了院子。
  我顿觉不妙,莫不是怀采出了什么事吧。赶忙进去,只见怀采未着寸缕,趴睡在榻上。墨发披散,颈侧、耳后点点嫣红,妖艳如雪地落梅。顺着脊背往下,股间却是一片污浊。
  
  叫这场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端着的梅花酿应声落地,沁甜的香气四溢。
  怀采被闹醒,揉着腰身坐起,又看见我呆在房中,这才拉上被子盖住,慵懒着声音道:“绿竹怎么来了?”
  我直直盯着他,没有说话。在官妓馆羁留一年,风月之事偶有撞见。我知道这世间,不止男女能行情事,就算是两个男人也能共赴云雨。而怀采现在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呐呐地说道:“怀采,怀采你……”
  
  怀采在一旁的椅上拿过衣衫,披在身上,试图站起,最后还是跌落在床上。
  “怎么让你撞见我这个模样了,实在太毁我的形象了。”
  他还轻松地与我调笑。
  
  我却笑不出来,茫然地望着他。
  
  “你再瞧,我脸上也开不出花。看在我医好你病的份上,替我烧些水吧,我这样也难受得很。”
  
  匆忙去厨房烧水,好半天才定下神。我竟然只顾着自己发慌,忘了向怀采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暗骂自己没用,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就这么容易失神。不管怀采发生了什么事,我方才那副模样定然伤到他了。他当我是好友,倾力照顾,而我……这下我拿什么脸面见他。
  
  怯怯诺诺地替怀采放好热水,立了屏风让他沐浴,又收拾起满屋狼藉。
  
  怀采在那头说道:“绿竹,连你也鄙夷我了么?”
  我立即摇头,又想起怀采看不到,便回他:“没有的事。你,若是你愿意的,我自不能说什么。也从没有谁规定了男人只能喜欢女人。若不是你自愿的……怀采,你尽管告知我那人是谁,看我不闹得他不得安宁。”
  
  怀采与我相处得久了,深知我的性子。面上装的温婉淑雅,骨子里还是颇有些鬼神无惧。
  
  他笑了出来,扑腾得水声大作,溅得屏风上也是。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想也是没错交你这个好友。”怀采语气稍顿,“原本,也不是非他不可。虽然恋着他,我却也知道这段情终不会有结果。莫说他身边不缺人,缺人也断不会找我一个男人。可,可谁又管得住自己这颗心。我是明知不可为,还偏要为之。”
  
  “情之一字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非他不可,非他不行啊。”
  
  身子猛地一窒,连带拿收拾床铺的手也哆嗦起来。许久未听人言情爱,在馆里,谁都知晓,最不值钱、最无用的就是情爱。多数人要的是情,不是爱。这个情可以是主仆之情、亲属之亲,朋友之情,却万不可能是情人之情。明明是最最亲近之人,今朝还温言软语,芙蓉帐里把蜜调。明日再看上了更年轻,更貌美,身子更酥,嗓子更媚的人儿,转眼就巴了上去。而后彼此成为过客,风轻云淡。你拥你的佳人,我唱我的小曲儿。
  
  我从前就是信了情爱,才败得城池尽失。
  
  “绿竹,你爱过么?你可知晓爱一个人的滋味。就好比喝一碗良药,入口便是苦涩,再不想喝第二口。可偏偏又能尝着甘草的清甜,在那么多味辛苦中品来,那滋味尤其显得诱人。于是又想喝第二口,又有了第三口。可仔细想来却是,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好,平白苦了自己。太不划算,太吃亏了啊。”
  
  怀采还在絮絮说着:“从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拿我当最知心的朋友,最值得信任的幕僚。开始也没觉得他如何好,拉着我不是胡作非为还是胡作非为。那会儿,还真是鲜衣怒马少年时。到底是从哪一天起,看他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是他中毒时那柔弱苍白的模样入了我的心?好像又不是,他平日里可暴躁得很呢。那难道是和他征战塞北,挥斥方遒时?仿佛也不是。这样想来,他还真是点点滴滴都印在我脑里。挖不掉,斩不尽。我是任由那株毒草蔓延,生生缚住了自己。”
  
  绕过屏风,替怀采再添些热水,我这才发现,他早已是泪流满面。
  到底这爱要深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一个男人为另一个,丢盔弃甲,甘心身下。
  我不懂。
  
  “怀采,别泡了,起来吧。今儿天冷,你要是着凉了可没有第二个大夫来照顾你。”我终究不知如何劝他,替他找来干净衣裳,扶他从浴桶里起来。
  他擦了身子,搭着我的手移到床榻上。
  
  “我还不知,原来绿竹竟很有做贤妻良母的样子,这一会儿就把我这儿收拾的妥妥当当。”怀采躺好,又同我说起话,“正好方才你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我就委屈一下,娶你过门算了。”
  我推他一把,端过热茶给他,道:“美得你。我可不轻易服侍人,这下我伺候得你舒爽了,明儿你需再教我几味药理。”
  怀采笑着点头,吹凉茶,喝了起来,称赞起我:“学得还真快,还知晓在茶里搁些夜交藤煎出的汤能安神。”
  “那喝了茶就好好睡上一觉,我去买些你爱吃的菜,你啊,有口福了。”
  他“嗯”一声算是应了,喝完热茶,便睡下。
  
  谁都有段过去,只是我没想过,怀采的过去会是这样。他在心里筑了一座城,把自己和从前装进城里,关上了城门,就再也走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哆嗦……
第 18 章
  屋外好大的雪,一片一片,裹上素装。
  
  等我买了菜做好饭,怀采也醒了。
  他这才哀痛起那些药草:“这些可都是我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的,一晌贪欢啊!心痛,心痛!难怪世人道情爱害人。”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又想起早晨见到的那个男人,问道:“怀采,早上那人,就是你,就是你认定的人么?”
  怀采点头,又说:“我来了这小镇,原本以为这段感情无望。想着我这半生大约就是守着旧情慢慢挨过,哪知昨日他居然寻了来。绿竹,我觉着,我觉着我这大约是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那他今儿早上怎么还跑得那样慌张?”
  
  “他啊,”怀采许是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明艳张扬,“害羞呗。”
  
  我默然,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羞。向他碗里添了好些菜,道:“那你何时邀了他来,我再给你们做顿好吃的,算是我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怀采居然脸红,颇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憨憨颔首。
  我被他逗得笑了,打趣起来:“那你再好好和我说说,你和你那个他到底是如何相识相知的。”
  “我们啊,”怀采放下筷箸,托着下巴与我说来,“他身份高贵,又心怀不凡。我那时由师傅引荐与他相识,一见如故,也一起稀里糊涂做了好些荒唐事。后来他家里出了乱子,他被家里遣到塞北从军,我同他去了,经历好些事。总算不负所托,征战归来。我却越发觉得对他的情谊比往日更甚,也不是没挣扎过,终究是认了命。爱了,就爱了,还怕什么。”
  
  这话还真是合怀采的性子。
  
  “可是,连我自己都彷徨不定,又如何敢叫他知道。只能谨告自己,看着他,在他身边陪着他,做他挚友也就够了。他倒浑然不觉我的满腔情谊,还与我说他哪个姬妾如何如何。我那时,心里是真的苦,折腾得都不像自己了。恰逢他家里权利交替,谋划许久结果还是叫他一个哥哥得了利。他烦闷低落,我劝慰他不得要领,不知怎么的倒是把心事告知他听了。他是慌了,急忙推了我。从那之后,我们便如路人,他甚至躲得我一面都不见。我这才死了心,独自离开。”
  
  这世间,阴阳相合,虚实相生。要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情意,当真不是容易的事。
  
  “昨儿我在院里整理药材,他也不知怎么寻来的。一身尘土,满面风霜。我着实愣了许久,我原以为一辈子都是不会再见到他的,他就那么忽而出现在我眼前,我几乎以为是思念过甚。直到他扑过来拥住我,这才实实在在醒过神。接着,接着就稀里糊涂那样了。”
  
  怀采这会儿又满目春风了,开始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找的到半分影子。罢了,他快活就最好了。
  
  吃过,收拾完碗筷,我说:“我这都该成你老妈子了。服侍了你一天,你也该吐些药理出来了吧。”
  其实,从怀采医我时起,便闲散地教了我一些基本药理。有些草药,色泽艳丽,加到胭脂里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还于身体有利。这也是我偶然发现的。
  他乐得高兴,教起我来话比往日更多了。
  
  顾念怀采两情初定,怕是无空闲招呼我,我连着几日未去看他。他却在几日后和另一个男人来了我的小院。
  怀采神清气爽,拉过身侧的人与我介绍:“绿竹,这就是那个他了。至于他的名姓,实在因为他家里身份特殊,不便告知,你唤他一声四公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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