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大默好计谋，若不派兵增援，左路堪忧。可真去了，郭林亦是危险。”送走商英哥哥，商青哥哥在城楼如是说。
  “不知这位大默新将出生何处，这一番局，步步为营。受挫之后，佯败，全面紧收战线，将损失减到最少。待气数养成，一击得成，我军防不胜防。”刘少康眼眸深邃。
  我看着他们二人表情，终究没说什么。
  
  清晨，旭日东升，天是一日比一日更暖。
  这日，商青哥哥去巡视军营，刘少康过来邀我一同察看民风。思忖一番，轻骑简从，出了城外。
  一道赤色分隔开天地，三两丛树木稀稀拉拉兀立在空档的荒原上，褐石赭地，满目凄怆。
  连日战乱，边境饱受蹂躏，能走的都走了，剩余的都是孤苦无依故土难离的之人。百里之地，已是十室九空，人烟稀落。
  郭林靠近落青等漠北繁华些的城镇，境地比其他小城略好。黄土碧地之间，偶尔可见几处散落民居，虽然只茅屋藩篱，倒也炊烟阵阵，有几分生机。
  日渐中天，隐约觉着脖颈后的衣领已然浸湿。
  
  “表哥，回去罢，出来得久了商青哥哥怕是要担心。”
  我半趴在马背上，姿态不甚好看。本是想借着察看机会，向刘少康打听打听赵仅那儿的具体情形，每每他们商议军事，我终被赶得远远的，只大略知道暂时无忧。哪知，这一路，只要稍稍往赵仅身上提，刘少康就轻巧地转了话题，心中不甚抑郁。
  “前面还一处村落，瞧完了咱们就回去。”刘少康收回远眺的目光，轻轻揉揉腰背，看向我时，浅浅一笑，“你这模样，也不怕摔下马去。”
  
  我立刻避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刺了他那一刀后，心里总觉得不安，好似做了多么对不住他的事一般。加之哥哥们时常提及当年之事，隐隐又觉是否有隐情，更是愧疚。
  他倒不在意，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荒原之上，烈日之下，偶有清风拂面，他鬓角衣襟随之而起。当年心底汹涌的感情，丝丝向上翻腾，我不由一惊，怎地如此水性杨花，赵仅还等着我呢！
  刘少康不知我心思，一时间二人无语，只剩不疾不徐的马蹄声，笃笃的落在土石上，又像一点一点敲在我心上，原本不定的念想更加惆怅。
  
  不知过了多久，刘少康忽而低声一问：“嘉鱼，你看看前面那村庄，是否有些不对？”
  我一怔，听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放眼看去，远处烟雾迷漫，不似青烟，皱着眉道：“不像是炊烟，倒像是起火了。”
  “你留在这儿，放烟花示警，我去瞧瞧。”刘少康说罢，一提缰绳，策马向前。
  “我同你一起去。”我欲跟上，“这儿虽是我朝腹地，难保没有探子前来窥视，还是小心些。”
  “就算真有，至多不过十来人。若是大军前来，这么大动静，我军早有察觉。”刘少康展眉，“再说了，我一人去还好，你又不识武艺，跟着倒是累赘。”
  我一努嘴，满不在意。
  
  “你可算在我面前有了其他神情。”刘少康笑意更深，似是心情绝佳，“这半年时日再见，你不是冷眉相对，便是恶言相向，今儿还会耍性子了。”他又一沉声音，“这就够了，我别无所求。”
  我犹自怔时，他已信马而去。
  心里一叹，我掏出怀里的烟火，放出信号。这种军中特制的信号烟火，虽在白日也是闪目，另伴有声响。
  事毕，我仍是骑马跟上，这儿里郭林颇近，最多不过半刻钟，必有军队赶来。
  
  等转个弯，离了近了才见，黑烟翻滚，祝融肆虐，果然是几间茅走水了。屋外尚有两三人，却不是救火，拎着细软骂骂咧咧，纵然这火不是他们放的，亦难逃趁火打劫之嫌。刘少康眼下已下了马，拦住三人去路，正与他们口舌。
  “国难当头，民不聊生，诸位不司舍身为国，居然行此悖德之事，如何对得起头上一片青天。”
  火越发炽烈，逆风中刘少康脊背直挺衣袂飞舞，清姿无限。
  “哪里来的无知小子，大爷做什么事，由得你管？”三人中一人咧嘴就骂。
  说来这三人穿得亦十分落魄，战事期间，生产田耕皆停，莫怪他们心生邪念。
  刘少康轻轻摇头：“罢了，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你们三人放下手中之物，同我一起灭了这火，我便不追求你们之过。”
  
  这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转瞬之间，随手抄了屋前残落的木棍向刘少康袭去。刘少康哪里料到会有这一变，不及避开，眼见正要挨上，我不禁失声喊道：“表哥！”
  须臾间，草屋受不住灼浪，轰然倒塌，一片火光间忽而窜出一袭修长身影，掷出手中之物击倒一人，左右开弓，以手刀劈向另二人肩颈处，三人皆被放倒。
  救人者面上被火熏黑，衣袍也有几处燃破，他倒不在意，轻轻一拂，双手向刘少康抱拳：“兄台下回做这等训人之事还得挑准时机，莫倒叫恶人得了好处。”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火光烟绕中，那人身影宽阔，激起一股豪迈之气。
  
  我下了马走至刘少康身侧，与他打了照面，皆望着那人身影有略微失神。他说着一口天朝官话，却有些生硬，有几个音说得古怪，绝不是我朝人口音。
  刘少康拦了我前进的步子，抢先道：“有道是乱世显英豪，乱世虽不好，却最能见人心，不知兄台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严重啊……
第 46 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预计中赵大帅要晚一章才出现，这英雄救美的任务要落到小淩儿手中……
但一想，
赵大帅是谁？
是男主诶！
于是，
他就出现了……
这章小露一下声音先。
  那人身形略顿，稍稍站了一会儿，缓缓转过身来，眼中精光立显，上下打量我们几回。刘少康又道：“兄台好身手，这般武艺何不投身军营，休叫草莽埋没。”
  他双眼又恢复初时的平缓，仿佛带着几分调笑：“阁下是？”
  
  我脑中仔细思量，一时闪过无数念想，正是交战酣时，还能潜入我军后方，这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不由面上一笑：“方才若不是兄台出手相助，我兄长处境堪忧。不如由我们兄弟二人做东，请兄台与我们一同到城中一聚。”
  那人却不答话，凝视我二人，似是思忖，片刻后一笑：“翰林学士承旨兼资政殿大学士刘少康。”他稍一顿，转而看向刘少康，“是阁下？”
  
  暗中惊于对方头脑敏捷，竟在这一照面的时间猜出表哥的身份。却想着他此时身份重要，正待开口替他担下名头，不料刘少康将我拉至身后，反手握住我，爽然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兄台倒是面生得紧，敢问怎么称呼？”
  “翩若惊鸿，英姿飒爽，果然当得起天朝第一文士的名头。”那人双手抱胸，甚是坦荡，又带着几许欣赏，“我既猜中你的身份，那你不妨也猜猜我的。猜中了，我饶了你兄弟二人性命；若猜不对……”他又是一笑，“我对二位一见如故，亦有亲近之心。猜不对，不如二位随我回家中一聚。”
  
  时值日头正烈，荒漠烟尘里，那人张扬不凡的气势却比晌午的太阳更炽，心中暗叹，天朝有此劲敌，莫怪战局陡变。
  我又回想起与赵仅厮磨时，曾在桌案上无意瞧见过一份文案，略思忖，一步跨出刘少康身后，面上带着淡笑，口里风淡云清：“最近大默出了位奇将，原本是必败之局，反倒叫他战成如今形势。奇就奇在，竟无一人知晓他的身份……想必就是阁下了。”我说着，抬头瞧他，他神态悠然，全然不在意。
  “嗯，有些眉目。”他看向我时，多了些探究。他猜得出刘少康的身份，我这种从未出现过的人物，必是不知。“不过，还不算完整。”
  
  刘少康倒不动声色，娓娓接道：“既是能战之将，又怎么会无一人知晓来历。这种关键时刻，大默可不敢轻易启用闲余之辈，所以在下猜……阁下必于大默有功。我朝之所以无人知晓阁下，一来，我朝与大默已数年未战，对大默将领自然知之不多；二来，在下揣度阁下近几年战功应该在他处，以至于我朝不甚在意。”刘少康正眼直看那人，从容不迫，“耶律岩崎，耶律将军，应是你吧？”
  我仔细瞧了那人神情，只见他原本闲淡的姿态听到刘少康如是说，略为一窒，身上杀气隐隐已显。他深入郭林，四周不见其他同族，既已被识破身份，怕是对我二人不利。好在我放了烟花示警，过不了多久就应有人过来。耶律岩崎虽是英豪，值此双方交战之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回营。
  耶律岩崎面上笑容凝固，瞪着刘少康：“你……你竟知道……”
  
  刘少康背手而立，向来恬淡的面容稍显出同以往不一样的势在必得。光影落在他眉间鬓角，反射出炫人眼眸的霞光，一刹间竟有说不出的自在风流。连我都看得怔住，更遑论耶律岩崎。
  “五年前与草原猎鹰萧凛将军一同替大默平了庆国叛乱，那应当是耶律将军首次出道。那时你以少年之身，出任督军副署，着实打了几场妙战。兵法言‘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彼时耶律将军便是不费一兵一卒，收了庆国阳泉、双岐两座城。那时我朝早该留意你的，只是萧凛将军名气实在太大，将别的都掩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