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刘少康微微摇头，长叹一声，“你家主人倒真重视你，萧凛将军叫我军主帅射中，紧接着便启用你，他也算伯乐。”
  
  面前的耶律岩崎抱胸的手早放下，左右成拳。我不由紧张，听说这位将军身手不凡，便是两军对垒时，也常以一己之力应对数十将士，刘少康此时长他志气，若他激愤起来，不待大军赶来，我们两的性命真要交待在此。
  “先生果然心性剔透，莫怪天朝皇上如此赏识，只是……”耶律岩崎一甩衣袖，动作洒脱至极，浑然天成，一股生而就该拼杀疆场之派。“我虽心生亲近之意，却不得不列入必杀名单之列。”
  “哈哈哈……”刘少康长笑，与他相识已久，倒从未见过他有这种神情，眉眼飞扬，姿态狷狂，竟与赵仅极为相似。“我素来识英雄，敬英雄，重英雄。将军言不得不杀我，我何尝又会放过将军。不过将军此番战略，能屈能伸，当断则断，非大丈夫不能为也！同为男子，刘某不过口诛笔伐，比之将军实在差的太远，刘某在此有礼了。”
  
  说罢，刘少康向着耶律岩崎一长揖。耶律岩崎愣神后，亦回礼。我明白他二人现下心中所想，互相敬重对方，不过翩然一视，却生出知己相惜之心，奈何各为其主，有生之年终不可能相逢于绿水青山。却更因为这份心意，皆是杀气更甚，今日为初见之日，又都想把今日变成永别之日。
  “我为一朝武将，若以武力强制掳走你二人，说出去难免有欺人之嫌，不知二位可否自愿随我一同移步大默帐中。”
  耶律岩崎说着，人已移至面前，伸手抓向我二人肩上。刘少康饱读圣贤之书，最多只识骑射和简单外家功夫，应对耶律岩崎如何够，我就更不肖说。
  
  二人闪避一两回合，耶律岩崎以手为刀，砍至刘少康臂上，我不及多想伸手推开刘少康，生生受了一掌。霎时只觉眼前恍惚，背上筋肉作疼。耶律岩崎又岂是普通人，力道非常，连腹中内脏都跟着不适起来，我虽强力忍耐，也吐出一口鲜血，滴落衣襟，触目惊心。
  刘少康哪知我会如此，只赶得及接住我，使我不至受了力跌落地上。一手扶在我腰侧，一手挽着衣袖，擦拭我嘴角的鲜血，还不忘轻声责怪：“怎么这么鲁莽。我挨了便挨了，休息一两日又是寻常样子。你身子向来不好，这下又要哄你许久才能用药。”
  我心中亦是后悔，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替他受苦。此时被他揽至怀中，耳里听到刘少康疾速的心跳渐渐转为平缓，不知为何突然明白，他似乎是真的关切我。不带任何政治目的，只担忧我是否平安。原来，他竟真的不是作伪。
  然而现在看清楚又如何，一切都如昨日繁花，凋零不可重现。
  
  耶律岩崎好整以暇，在我二人身上左右探看，末了环胸一笑，似是了然。
  我叫他这幅神情惊得回了神，强撑着不适，忙从刘少康怀里起来。甫站稳，又觉眼花，踉跄一两步复稳住。刘少康虽又要扶我，却被我轻巧避开，只能略微苦笑。
  “原来资政殿大学士还是位风流人物，行军亦不忘男女私情。”耶律岩崎笑道，“我早看出这位姑娘是女扮男装，姑娘临危不惧，勇气可嘉，竟不比刘大人逊色，这份气度，就是我耶律岩崎也得道一声佩服。我大默人，不分男女，不问出处，有才皆可得以重用。原本以为只为家主寻来一员人才，现下看来，姑娘也不是凡辈，不如随我一同返回罢，我大默绝不会亏待有才之士。”
  心中暗惊，天下间有几人能说出此人这番话。
  
  天朝深受儒风理学影响，男女有别，从来对女子不加一顾。熙贞十二年，曾出了位奇女子司徒木青，她本是隐士司徒左的爱女，随司徒左常居宜山。时逢皇子之争，这种每隔十数年总要上演一次的皇家派系斗争中，先皇并不占尽优势，身为皇九子的他不嫡不长，太子位如何排，都轮不到他。先皇亲自去到宜山请司徒左出山，奈何宁乐先生梅妻鹤子的生活过得惬意，如何也不想再沾尘埃，先皇在宜山住了十来天，独自下山。
  谁知数日后，先皇身边却出现了一位名为苏茗的黄衫谋士。世人稍稍一想便能猜到，这位苏茗，不正是司徒木青的名姓切音而来？司徒木青天纵英才，果然助先皇谋得太子之位，之后，先皇亦是废了原来的王妃，改立其为太子妃。本是一段佳话，只因司徒木青为女子，先皇即位后，众臣恐其后宫干政，生生逼得先皇废了司徒木青，一代天之娇女在冷宫郁郁而死。
  在天朝，女子纵使有才至多只能写写悲秋伤春之诗，弹弹靡靡迎合之音，以供男子欣赏。多有几分才干，便会召来天下不满，司徒木青就是最好的先例。
  头一回自一位男子口中这样不分性别，称赞女子，更是相邀一同建功立业，我心中如何不激动！
  
  那厢刘少康与耶律岩崎又对上了。
  “我说不去，将军当然不依。”刘少康唇边仍是笑着，淡了苦涩，更加安然，似乎完全不受耶律岩崎气势所迫，黑眸如玉，安稳如山，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不过，我身受皇命，亦有不得已之处，恕少康不能奉陪。”
  耶律岩崎叫刘少康镇住，便是我也能看出他眼中的迟疑。这也是应当的，刘少康少年成名，虽不曾亲临战场，却也凭一己之力于南疆动乱时与赵似携手平乱，不过是赵似主战，他主朝内调度，期间更是献计，让赵似排出不少失传阵势。此时他又不动声色，置生死于不顾，难免耶律岩崎以为其中有诈。
  
  正僵持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看来是援兵到了。
  耶律岩崎一失神，刘少康拉着我迅速闪开，耶律岩崎见状，即刻追了上来。正危急时，风声疾起，一只长箭破空而来，势如流星，夹风带影，力度张满，直指耶律岩崎胸口。
  他未料会有此变，不敢轻视，弃了我与刘少康，堪堪避开一箭。而我二人寻此时机，快步跑开，跃上马背，与来军汇合。
  兔起鹘落间，形势陡转。
  耶律岩崎长身直立，盯着四周，沉声冷笑：“天朝将领就是以多制少之辈？”
  一声长笑由远及近：“耶律岩崎，也不看看你脚下站的是谁家土地？你欲对付的是谁家子民？你不告而入，谓之贼。焉有与贼论道之说？”
  声音爽朗，荒漠中听来更有肃杀之气，却一如往昔，再正经时都要带上几分戏谑。这熟悉的语气听得我心不由扑扑直跳，虽有揣度，一时竟不敢回身确认。
  
  等马蹄声渐停，我这才回过头看。
  ——竟，是，赵仅！
  ——真，是，赵仅！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预计中赵大帅要晚一章才出现，这英雄救美的任务要落到小淩儿手中……
但一想，
赵大帅是谁？
是男主诶！
于是，
他就出现了……
这章小露一下声音先。
第 47 章
  赵仅此时坐于马上，左手弯弓，右手搭箭，第二支箭已在弦上。尘土飞扬间，眼眸尖锐，真如一把开锋宝剑。
  而耶律岩崎那边，忽然从倒塌的废墟四周迅速过来几人，团团将他围起，以防不测。
  赵仅见此，放下弓弩，交予一旁之人。看向我时，许是瞧见我衣襟上的血迹，原本肃静的面容透出几许忧虑，骑至我马前，轻声一叹。我犹在震惊中，他一把将我揽至身前，皱眉轻问：“你受伤了？”
  我低低道了一句：“没事，只有些难受。”
  
  赵仅手放在我腰际，宽厚而温暖，隔着衣料，灼得我那片肌肤微疼，紧张许久的心慢慢安定。无暇顾及旁人，贪婪地看着赵仅。他瘦了，黑了，鬓角眉眼中生出许多细纹。
  一抬头，看见耶律岩崎似笑非笑的眼神，面上不由一热。如今这种形势，纵使他耶律岩崎武艺再高强，如何抵得过我军这些人马。
  耶律岩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刘少康面上，忽而大笑：“刘少康，我到底上了你的当。我早该想到，你使的是空城计。什么计谋阵法，匆匆而来，你哪里来的时间布阵。明明是刀俎之鱼，可叹我疑心其他，白白错失了杀你的时机。”
  
  “昔年司马懿战功卓绝，不也有此般犹豫。”刘少康微笑，“人在局中，焉能事事料到。耶律将军，有我军主帅亲手取你性命，也算对得起你的身份了。”
  耶律岩崎也不惊慌，双目微眯，看向赵仅，眼神反而更亮。
  如此风度，临危不惧，愈加不能容。
  
  “传闻天朝新帅年纪轻轻，行事手腕刚硬，服人心至上。”耶律岩崎从侍卫的包围中走出，随手夺下一人持刀，径直指向赵仅。一时我军数人拉弓，众人神经紧绷，皆不敢擅自行动，只待赵仅一声令下，耶律岩崎便是万箭穿心。
  赵仅举手示意众人莫轻举妄动，而后轻哂：“耶律将军何必做无谓挣扎，将军猜是你刀快，还是他们的箭快。”
  “将军这是何意？”刘少康眉头轻皱。
  
  “还有一事却是你未猜到的。”耶律岩崎扔是持刀而立，“前几日我已是亲封的平南王，以王对王，这样我才心服口服。”
  我愕然，阵前交手，确有一对一出战，遇此野战，谁还讲究这么多规矩。耶律岩崎怎地如此天真。
  赵仅目视耶律岩崎，淡淡道：“你既知我身份，又是大默新帅，必然清楚我行军以目的先行，服人心不过是顺手为之，何必多此一举，要与我单将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