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耶律岩崎似是早料到赵仅会如此回答，一声长笑：“不亏是逼迫得萧凛将军节节败退的惠王，我也知你占尽上风，不肯与我对打。”
  “那是自然，本王又不是疯的。”赵仅依然淡漠，“天时、地利、人和我尽占，与你争这虚名做什么。你爱服便服，若是不服，大可到阎罗殿上喊冤去。本王可不会学你给对手拖延时间的机会，天朝的好儿郎们，此人正是大默主帅，杀了你，我们即可早日结束这战争！”
  一时众军拔刀弯弓相向，只待与场中人作困兽之斗。
  
  “慢着！”耶律岩崎高声一吼，“生死由命，今日我耶律岩崎性命交待再次亦无可多说。只是，我还一句话。”
  赵仅已有些不耐烦，环伺四周，再道：“罢了，你也为一代人物，有甚遗言便说，本王留你一具全尸。”
  众人正待耶律岩崎说什么，却不料他弃了刀直直看向我，鹰準一般的眼神看得我不由一惊。忽而轻笑起来，目光转沉：“烈日荒原，虽比不得你们中原常说的花前月下，却也有另一番景色。我求你嫁与我，我耶律岩崎虽不才，定许诺终生只你一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一句话流利说下来，竟如行云流水毫无凝滞。我似是听清楚了，又似没听清楚。风声灌耳，脑里嗡嗡作响。
  我现下是男子打扮，他虽早已看出，军中多数人还是不知的。他必是看我与赵仅行为亲密，当众揭露却不言明我为女子，存的分明是羞辱之心！
  一时众人皆是沉默。
  “放肆！”最先开口的是刘少康，他黑着一张脸，面色十分不好看，“耶律岩崎，我敬你为英雄，哪知你还是花言巧语之辈！你不过要单打独斗，我一介殿前大学士，也不算辱没你身份，接我三箭！”
  说罢，自旁人手中夺过一副弓箭，须臾间，搭弓直指耶律岩崎喉颈。
  
  耶律岩崎还不惊慌，朝刘少康弯身长揖：“我若未猜错，你应是她的表哥。陶府幼女，十四力辩大学士韩朔辛，算来我该叫你一声大舅子。”转而看向我，“嘉鱼，你方才一番风度，岩崎早已折服。你实属女中英豪，又何惧天朝目光。我借你一片胸膛，你只管放手一搏。”
  我心中震惊哪是言语可表，早听得呆了。却见他目光毫无闪躲，满腔诚意。我不知他这一番情意究竟从何而来，又到底存了几分真心，单那一句“我借你一片胸膛，你只管放手一搏”，着实叫我感动不已。
  不管是爹爹、哥哥也好，还是赵仅、刘少康也好，他们终究只当我是娇弱女子，尽心呵护，惟恐意外。只说漠北之行，从来不曾想过，即使没有他们的庇佑，我亦能只凭一己之力在军中寻的一片天地。
  世人从来重男轻女，而我陶嘉鱼只是想足够匹配所爱之人。你投我以木瓜，我报之以琼浆。
  原来天地茫茫，最能理解我的却是眼前素昧平生之人，不禁眼眶一热，几乎落泪。
  
  “住口！”赵仅沉声喝止，翻身下马，拿过兵器，走至耶律岩崎面前，“你说来说去，只是想引我出手罢了。我若再扭扭捏捏，说出去倒真落人话柄，成全你便是。”
  “赵仅！”我见他如此行事，恍然回神，这分明是诱敌之计，“不可小视，他说他的，大局不可乱。”
  赵仅回身冲我一笑，无尽宠溺：“放心罢，人总是要按自己心意做一回事。我再不给他些教训，叫他心服口服，旁人倒以为惠王老婆被人调戏都不敢吭声。”
  这人，从来都不晓轻重缓急，教风月迷昏了头，这时作什么意气之争。不过，却掩不住心底泛起丝丝甜意。
  
  劲风乍起，那二人早在场中斗了起来，衣袍挥动，刀刀相撞。四周众人一时怔住，呆呆看着场中。
  他二人你来我往，一时竟难分胜负。赵仅仗着一股气势，逼得耶律岩崎倒退几步。耶律岩崎也不是好相与的，回身一避，堪堪躲开赵仅一刀，转身出掌往赵仅后背劈去。赵仅似是有所防备，一矮身，没教耶律岩崎讨了好。
  左右几个回合，我心里实在紧张。正是激动时，一支长箭破势而来，谁也不曾料到，直直嵌入耶律岩崎右肩。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少康所射。
  “刘少康，你作甚么！”旁人未发怒，赵仅倒是气急败坏，“不需你管！”
  耶律岩崎亦是冷哼一声：“堂堂大学士，居然趁人不备。”
  我却不这样看，再欣赏耶律岩崎他也是天朝劲敌，拦不住赵仅鲁莽行事，刘少康此举实在明智。
  
  “耶律将军，承蒙高看。”我一笑，“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表哥这一箭射得太妙。”
  “众军听令，拿下耶律岩崎。”刘少康不动声色，举起那半块兵符，对众人下令。
  众军稍有犹豫，左右环看，却见耶律岩崎忽而眉梢轻动，脸上微显喜色，我心道不妙。果然远处天空浓烟升起，数声尖锐响箭，郭林城人喧马闹。
  莫非是大默攻城了？！
  正是疑惑时，又过来几十骑骠卫，冲入我军包围圈，两军即刻厮杀起来。我军不料，竟叫他们撕出一片缺口。耶律岩崎侧身上马，在骠卫掩护之下，急行而去，一路势不可挡。
  远远还听得他高声长呼：“嘉鱼，后会有期！”
  此放虎归山行径，今后必成大患。
  
  赵仅、刘少康表情皆十分不好，互相对望一眼，赵仅令下：“收兵回城！”
  待回了城中，只见商青哥哥面色更是难看，瞟了我们一眼，复低垂眼睑，气氛更是焦灼。
  我见他们都无反应，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可是大默率兵攻城？”
  商青哥哥扔了手中书简，起身往屋外去。我们三人互看，暗中猜测情形怕是更加不妙。果然，去到郭林官仓，但见屋顶墙上祝融肆虐痕迹，仓中乌黑一片。
  这种状况，谁也不再说话。
  
  “副将，把实情告诉王爷和刘大人。”商青哥哥一身黑袍，在仓中暗影处，四周火烛忽明忽灭，看不清他是何神情，只瞧见商青哥哥眼眸眩亮。
  “是。”一旁跟来的副将有些唯唯诺诺，左右看了我们几眼，揣摩词句，“今日午后，大默忽然潜入一队人马，先是在城中作乱，待众人不料时，官仓已是大火倾天。”
  “粮草还剩多少？”商青哥哥声音不疾不徐。我从小最怕他这幅声音，往往说明哥哥此时心情已是十分不好。
  “粮食……粮食……”副将战战兢兢，好半天没说出来。
  “全烧光了？”赵仅沉声问道。
  “也，也不是全部……”副将嗫喏。
  
  “你无须害怕，告诉我们实情便是，这也不是你的错。”刘少康似是安抚，明灭间，神情忽隐忽现。
  “还剩下……剩下七百石左右……”副将道，“方才属下与人仔细清算过。”
  “七百石……”商青哥哥踱至他身前，“王全，你是专司粮草看护的，你道给本将说说，郭林现有守军一万五千二百人，一日支米两百三十石，这七百石的米能撑几日？”
  王全听罢，单膝着地：“皆是属下疏忽，郭林与落青之间有小县正山，属下愿领一队人马前去调粮，半日内必然归来。”
  
  “不行！”赵仅出声阻止，“大默既能遣人烧粮，正山怕是不安全。更何况，你不是耶律岩崎对手，他此番必有后招。”
  “确实如此。”刘少康支着下颔，似是沉思，“正山安全不安全倒在其次，我猜想耶律岩崎兵行险招，正山是我军腹地，他应鞭长不及。怕就怕他声东击西，左路情形不妙。”
  又陷入一派沉静。
  
  “粮却不得不运，这样吧，由本王领军往正山而去。”思量半天，赵仅开口，“不管他如何出招，你们死守郭林。”
  这话一出，我心中一沉。军中最忌缺帅，赵仅此刻才归，若再离去，难保不是耶律岩崎一计。
  “还是我去罢。”刘少康欠了欠身，“王爷，三军皆以你为首，郭林怕是有得一战，你去商青将军暂时不能离军。不过半日行程，我会小心。”
  商青哥哥面无表情探看刘少康几眼，目光扫过，道：“你不行，你终究欠缺实战经验，两军相较，只有任人屠杀。”
  
  “上将斗阵。”刘少康声音有些疲惫，却仍是清亮，“我若无计划，怎敢擅自请命。”说着，忽而明艳一笑，“我的本事，商青将军还怀疑么？”
  眼下确实再无更好办法，我看向刘少康，带有几分担忧。他似是注意到了，回以抚慰一笑。赵仅倒是注意到我的小动作，狠狠瞪了我一眼。
  “那便如此。”赵仅握住我的手，目注刘少康，“一切都托刘大人了。”
  刘少康一拂衣袖，去到军中。
  
  星光遍布，待刘少康点完兵，我们几人到城门相送。
  哥哥与赵仅交待完，我忍不住道：“表哥……”
  天似穹庐，黑布下，清风袭人，刘少康身姿飘然。他摇摇头，对赵仅道：“军中和嘉……她，全托你照看了。我房中桌上有一信，望你仔细研读。”
  说罢，掉头决然而去。
  那一转身，竟似永别。
  
第 48 章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就应该贴的
无奈我们学校不知道抽什么疯
打不开网页
我都急死了！！！啊啊啊啊……
我这还是上人家寝室借的电脑，悲哀！